小说下载尽在http://www.bookben.net--- 书本网【悠悠醉】整理 附:【本作品来自互联网,本人不做任何负责】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! 书名:杯墨 作者:苏鎏 【文案】 我身骑白马 走三关 我改换素衣 过中原 放下西凉没人管 我一心只想王宝钏 ——《身骑白马》 我踏遍千山,只为寻你的一个踪迹。 我走遍万水,只为认你的一场生死。 十三年的牵挂,满手血污,几句承诺背负一生。 杯墨,一个男子的名字…… 人族、玉族、剑族,一场杀戮,一场血斗,只为寻得他的身影。 是生是死,是人是魔,只愿听他一句话。 ==================   ☆、血指   夜澜无声,万籁俱静。今夜是满月,漆黑的山道上稀稀落落地洒了半地月光,树随风动,树影在地上的光斑间来回摇晃。深秋时分,夜风骤急,一阵风起,吹得满地落叶随风而跑,卷起半人高的枯叶堆,裹着泥沙,扑面而来。整个五峰山便如死人墓般寂静,偶尔有一两只鸟鸣叫几声飞过,声音凄厉诡异,好似如鬼物在头顶盘旋而过。      “吱嘎”,“吱嘎”,枯叶被踩碎的清脆声由远及近地传了过来,速度越来越快,风声里,除了这枯叶破碎的声音,便再无半点响动。月光下,一团模糊的事物被风夹杂着一闪而过,看不清轮廓,只留下满地的碎叶和那异常响亮的悉嗦声。      树丛后,一个黑影快速了闪了出来,足尖轻点,人便临空而起,踩着矮树几下翻腾,便踏着五峰山壁上了半山坳。脚下却未曾停歇,飞一般地尾随那团模糊的事物追赶而去。      那团事物并非鬼魅,而是两个人,穿着披风遮着头脸,在这半夜里从五峰山上下来,急着赶夜路。两人身形移动很快,毫不顾忌脚下物什,两脚半离地,显然是在用轻功走路。期间未发一言,甚至未看对方一眼,但却步调一致,丝毫不乱,便似踩着拍子整齐前行,不差分毫。暗夜里,只觉形影闪过,看不分明。      山路崎岖,岔路良多,但这两人却很是熟悉地形,毫无犹疑,直直向前。行到一处拐角处时,只觉从身后吹来的风突然方向一转,竟冲两人迎面而来,裹着他俩急急后退。两人对视一眼,其中一人嘴形变动,像是说了句什么。当下,他俩调整步伐,放慢步子,饶是如此,依然是脚踩泥地,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退了十多步。地上长长的四条泥印子,在月光下竟看得分明,让这两人顿感一丝尴尬。      明光一闪,黑影乍现,直直的剑身竟向两人飞快刺来。那两人急忙向左右闪躲,奈何长剑出手太快,转瞬间,已变幻了十多下招式,分取左右二人,毫无破绽,直逼得那二人脚法大乱。黑夜里,只见一柄亮剑闪过之处,便有一个人影左右飘移,却始终未听有人先发一言。      “卟”“卟”两声,两截断指掉落在地,刀口平整,竟无半滴血喷洒而出。那两人“扑通”跪倒在地,未敢言一分痛,也不管受伤之手,齐声道:“大师兄。”      那黑影这才停手,收剑入鞘,对着那两个跪在地上的男子,竟露出一抹微笑,赞道:“两位师弟的轻功真是了得,这一招双雁齐鸣用来赶路真的再合适不过,也不枉费师父教导你俩的一番苦心。我若不是前一夜便知你二人下山之意,提前在必经之路埋伏,只怕未必追得上你二人。”      这两人皆是五峰庄的门徒,双生兄弟,分别唤作雷康及雷泰。少小便入了五峰庄拜师学艺,那一招双雁齐鸣便是两人名扬江湖的得意之作。利用双生兄弟心意相通之处,同时发动内力,将自身行走时产生的气劲借给对方,以作推力,可助双方疾行更快,此轻功较之一般功夫,自是高明了许多。但弱点便是,若有一人被外力所扰,另一人必受影响,步伐一旦被打乱,此功便算是破了。      雷康及雷泰听得大师兄的溢美之辞,满面涨红,低头不语。既自知不是对方的对手,便无言语之底气。他们除了这双雁齐鸣,其他功夫皆稀松平常,与眼前这位深得师父真传的大师兄不可同日而语,今日若不是看在同门的情谊上,两人又岂会只是失了一指如此简单。      即使是这斩指的手法,两人也是自叹不如。他们的这名大师兄在江湖上也算是响当当的人物,姓左名经白。最让人称奇的便是他这一手一剑封血的招式,剑在划到皮肉的时候,手上的内功便传到剑尖,瞬间封住各大血管,以人虽感疼痛,却不至于失血而亡。刚才他对雷氏兄弟使的便是这招功夫,是以两人虽断一指,却未失一滴血。      左经白斜眼看了看地上的两截断指,冷笑一声,手中长剑一挥,只用剑鞘微微轻挑两下,断指便各归其主。雷氏兄弟手捧断指,心下慌乱,更不敢言半分。      “今日之事,便算是一笔勾销,同我一道回去,我必在师父面前为你俩请命,求他老人家网开一面。”左经白语气虽淡,气势却万分强硬,此二人若敢开口说半人不字,只怕立马便又要动手。      “不,大师兄,我兄弟二人今日便算是死在你的剑下,也绝不回五峰庄。”未料这兄弟二人却是如此心齐,宁死不从。      左经白脸色一沉,微现杀意,但还是念在同门师兄弟的情分上,耐下性下劝道:“你二人可得想明白,背叛师门的下场是如何,你们应该很是清楚。”      雷泰听得他的话,脸上略犹豫之色,他本便是被哥哥雷康劝说地动了逃离师门的念头,如今见着气势更为迫人的大师兄,心念便又开始动摇起来。      雷康却是硬着脖子,犟道:“我兄弟二人武功实在不济,只怕三日后与璧珩宫的比试上会丢师门之脸,是以,提前下山,自愿退出五峰庄。”      左经白冷哼一声道:“怕死便是怕死,找那么多借口做什么,只怕传出去,脸上也无甚光彩。”      雷泰听得“璧珩宫”三字,方才动摇的决心即刻又坚定如初,索性破罐破摔道:“是,我二人功夫差大师兄太远,若是被挑中出来现眼,还不如夹紧尾巴先撤为好。”      左经白放声大笑道:“就凭你二人,只怕连璧珩宫之眼都入不了。你俩大可放心,师父绝不会让你们出去丢五峰庄的脸。更何况,我早已打算,今年之比试,我自会主动应战,你俩大可放心,不用怕丢了性命。”      雷氏兄弟一听此言,心中顿时轻松万分,暗暗窃喜,整个五峰庄,怕也只有大师兄有能力去对付璧珩宫之人。想到此处,二人只觉手上的伤口也不似方才般疼痛,心情大好。      但口上却不便明说,只得假惺惺道:“大师兄所言极是,我二人也决非贪生怕死之辈。只因之前一时想歪,才会做出此等辱没师门之事,望大师兄宽宏大量,切莫放在心上。”      “好说好说。”左经白脸又转晴,假意上前扶那二人。雷氏兄弟赶忙就驴上坡,利索地站起身来,好似刚才之事全无发生过一般。只余手中的一截断指,在默默地提醒二人,曾发生过的丢脸之事。      “两位师弟快随我回五峰庄,赶在师父发现之前,也省得左某多费唇舌。”      雷氏兄弟自然不敢懈怠,使了招双雁齐鸣,便飞奔而去。左经白却不忙动身,一个人慢慢地走在山道上,思虑良久。      呵,璧珩宫,他倒在瞧瞧,是如何的惊为天人,又是如何地让人肝胆俱裂。   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      五峰庄聚星殿内,雷氏兄弟跪在下方,上首处坐着名男子,约莫五十来岁,满脸精明之色,尤其是那一对双眼,似是永远都在打着什么主意。在他的身旁,左经白背手而立。      两兄弟虽已连夜赶回庄内,还是让师父左宏年发现了。雷康与雷泰恭敬地跪着,冷汗直流。   左宏年听左经白描述了一番事情经过,竟只说了句“知道了”,便挥手让兄弟二人退下。原以为会受一番皮肉之苦的两兄弟得此大赦,欣喜异常,赶忙起身退下,不敢有片刻犹疑。      两兄弟走后,左宏年对儿子左经白说道:“跟我进里屋来。”两人便一同进了内屋。这是左宏年之卧房,摆设极为简单,一床一桌一柜,墙上挂着一些兵器,竟无他物,与其五峰庄庄主之身份极为不符。整个屋子,没有一丝奢华之气,便连寻常的书画也不见踪影。      左经白深知父亲天性简朴,是以对这一切习以为常,并不以为意。左宏年走到床头,伸手摘下了挂在墙上的一柄短刀,伸手在挂刀处的石砖处有规律地敲了几下,只听一声响动,便似有一扇石门被打开一般。左经白略微有些吃惊,环顾四周,只见房中一切事物皆如常,不见有任何异动。      他正要开口向父亲询问,左宏年却径直走到衣柜边,一把将其推开。原来衣柜后面,竟别有洞天,这墙便是一个密室之入口。江湖人士,家中建有密室,并不稀奇。但左经白想不通的是,父亲为何从未对他提起过这处地方?      左宏年示意左经白进密室,自己则留在外面,将衣柜拉至原处,只留一处小缝,供自己进入,待得进入后,按住墙上的机关,石门便又应声关上。      左氏父子一前一后下了台阶,拐了几道弯,终于进入密室正中。一路走来,灯火长明,想必父亲时常来此处。左经白暗暗想道。      左宏年赶在儿子前头,推开了内室的门,左经白一见屋内摆设,惊得又眼圆睁,嘴巴微张,竟说不出一个字来。      他原本以为,这密室中所藏的必是失传以久的武功秘籍或是绝世兵器,却不料整个屋里,堆满了各种玉器。玉瓶、玉壶、玉杯,还有玉簪之类的饰物,但更多的是大大小小更色玉佩。      左经白吃惊的并不是父亲藏玉的能力,而是自他懂事起,便知五峰庄的规矩,从上到下,从主到仆,皆不可佩戴玉器,连女子也不允许。这个规矩,他一直存了疑惑在心中,因为父亲并不是为了简朴才下的这个规矩,金银之物在五峰庄是很平常之物,唯有这玉器,却是大禁忌。听上了年纪的伯伯说,这规矩,也并非父亲所定,而是前几任庄主传下来,写在了庄规典谱中,任何人皆不能违背。左经白曾向父亲追问过多次,奈何每次父亲皆不肯相告。      “经白,你是否在想,为何五峰庄内会有如此多的玉器?”左宏年见儿子疑惑,主动开口道。      “是的,父亲。”左经白恭敬道。      “这些玉器,皆是前几任庄主所留之物,原本五峰庄并未有禁玉这一说,事情得从一百五十多年前说起。”左宏年摸着下巴,像是自言自语道,“那时候,五峰庄的庄主名叫丛萧生,膝下有一独子,名为丛洛和。这丛洛和从小便极爱玉器,他有一枚上古名玉,唤为凤瑗。他对此玉极为珍爱,整日里戴在身上,从不离身,便是睡觉时,也不除下。传说在他二十岁冠礼之日,那凤瑗古玉,竟幻化成了一名女子,坚持要与之成亲。丛萧生大怒,视那女子为妖孽,誓将其除掉,更下令要丛洛和亲自动手。丛洛和不敢违背父命,便要下手杀那女子。岂料那女子有仙灵之术,变化无常,竟转身将丛洛和杀死。”      听到此处,左经白不禁倒抽一口冷气,追问道:“后来呢?”      “从那以后,五峰庄内所有的玉器皆被移至此处,无人再敢佩戴玉器,庄主下令,任何人,皆不可携玉进入五峰庄,甚至是五峰山。”      “此事当真?”左经白疑道。      左宏年望着儿子,正色道:“此事真假与否,并未可知,爹也是从上一代庄主口中得知此事。但丛萧生与丛洛和这两个名字,皆可从五峰庄典籍中查到,是以,此事可信度极高。”      “即使如此,也只可说是那上古名玉原本便是个妖孽,幻化成玉形来接近丛洛和,与其他玉器又有何干?”      “经白,你行走江湖这么多年,可有曾听说‘玉族’这一说法?”左宏年没有下面回答儿子的问题,转而问起了其他。      “‘玉族’,这不是上古的传说吗?莫非,真有这一族?”左经白惊道。这‘玉族’,他只在说书人口中听闻过,所说之事也皆是一些仙魔成人的浑事儿,听过便一笑置之,从未当过真。他也从未真正见过这一族人,是以,对此说法从来不信。      “相传这世上除了人族,还有一派便是玉族。玉常年与人接近,特别是玉佩,人若时常佩戴,其玉便会吸取人之精气,慢慢幻化成人形。丛洛和那块凤瑗,成了人形,传言便属于玉族这一派。是以,丛萧生才会立此规矩,禁止任何玉器与人接近,吸人精气,以免丛洛和之事再次发生。”左宏年指着屋中各色玉器,说道,“这些东西,原本要尽数毁之,但丛萧生怕其已有灵性,轻易毁之,若不成,反遭祸端,是以,皆存放于此,无人敢碰。”      “那父亲今日又为何要带孩儿来此处?”左经白皱眉思虑一会儿,灵光乍现,叫道,“莫非,这玉族与璧珩宫有关?”      左宏年点头道:“为父确实有所怀疑。璧、珩二字,皆是玉名,加上这十年来,九次与之门下弟子交手,为父皆细心观察,发现其功夫与江湖各派皆大相径庭。”      “单凭这些,父亲断不会下此定论,您是否有其他重大发现?”左经白对父亲极为了解,深知其乃谨慎小心之人。      左宏年满眼赞赏,点头道:“不错,单凭这些,自然不足以说明什么。但是三年前,在与璧珩宫的比试中,你的五师弟宋余曾伤过对方,我记得伤口在那人左肩处。几番打斗下来,输赢立现,你五师弟当下即被抓走。混乱中,众人皆未留意,那被你五师弟伤了左肩的年轻男子,伤口竟消失不见,只有衣衫割破的痕迹。”      这些年的比斗,左经白皆未在场,是以,对此事一无所知。此刻从父亲口中听得此事,倒是勾起了他脑中的一丝记忆:“孩子在外办事时,曾听说书人提起过‘玉族’这一派,听闻这族人皆有奇招,被刀剑割伤后,只消将手置于伤口处,便可令伤口闭合痊愈。孩儿只当是传闻而已,未曾相信。如今听父亲一说,倒是觉得极为可疑。”      “没错,为父也曾听过此传言,对比当日之事,才敢如此肯定,这璧珩宫只怕真是玉族一派。只是不知为何,竟会找上我们五峰庄,连年纠缠不休。”      左经白听得此话,立刻请命道:“父亲放心,这次孩儿要亲自出马,杀杀璧珩宫的锐气。”      “万万不可。”左宏年大手一挥,厉声道。      “为何不可?”左经白也提高了嗓音,叫道,“这几年,每到这个时候,父亲都会借故派我外出办事,从未让孩儿上场比试。孩儿知道父亲心疼我,但身为五峰庄的大师兄,如此欺藏头缩尾,未免惹人耻笑。”      左宏年一脸痛惜,叹道:“与璧珩宫比试有多危险,不用爹明说你也知晓。最初那几年,皆是你的师叔师伯们与之对抗,还能多支撑几招。但最终,也是惨败而回,还被人捉了去,死相凄惨。如今庄里,与爹同辈的已找不出一人。这几年,你的师弟们也是轮番出手,无一幸免,你说,爹又如何能让你以身试险?”      “可是,爹……”左经白还在辩驳几声。      左宏年却一口回绝道:“不用多说,今年爹已有了打算。”      左经白脸上一喜,问道:“爹有何妙计?”      “无甚妙计,只是,爹准备亲自上场。”   ☆、绺夜   精雕的木盒蒙上了一层灰,左宏年用手轻抚几下,拍拍手,唤左经白到面前,说道:“你将这盒子打开吧。”      左经白仔细地端详着盒子,盒身长约五尺,宽约一尺,用的是上好的白木香所制,虽因年代久远,色泽暗沉,却依然能闻到淡淡的香味,久久不散。盒面刻着的是一头麒麟,张牙舞爪,好似要飞出来一般。左经白知道这麒麟乃上古神兽,这木盒上刻有此物,代表里面存放的,必是不寻常之物。      左经白不敢大意,恭敬地打开了木盒。有微微的亮光闪了几下,却又很快消逝而去。左宏年看在眼里,叹道:“果然,没有岚烟,这绺夜便亮不起来。”      木盒里的绺夜是一把长剑,银色的剑鞘上缠着一只红色的凤凰,比之木盒上记得着的麒麟更为栩栩如生。左经白甚至不敢伸手去触碰剑身,只怕惹怒了神兽,便要活过来一般。      “拿起来看看吧。”左宏年见儿子没有动静,提醒道。      左经白这才回过神来,讪讪地笑道:“这凤凰刻得真像是个活物啊。”说罢,伸手拿起绺夜。      他自小习武,见过无数兵器,最爱收集天下各种名剑,像是他现在所用的,便是一把相传有几百年历史的古剑,名为幻御。但今日一见这绺夜,他便知晓,自己屋里那些引以为傲的神兵天剑,不过是一团废物,在绺夜面前,皆不值一提。      最让左经白称奇的是,这剑握在手上,竟不似一般兵器般冰冷坚硬,反倒微微发热,似是一用力便能将其捏坏。但若真用上几分力,捏上几下,剑鞘依然完好如初,丝毫不见损坏。左经白对此大感兴趣。      伸手慢慢将剑身抽出剑鞘,如同方才打开木盒时一样,剑身也泛起弱小的光芒,只闪了几下,便又隐了下去。左经白终于忍不住,向父亲询问道:“这剑身同剑鞘如出一辙,都只闪了微微的光芒,究竟是何原因?”      左宏年指了指木盒道:“这原本便是一对剑,此剑名为绺夜,另一剑名为岚烟。两剑若是相遇,便会放出耀目的光芒。现如今,五蜂庄内只留此一把,岚烟已不知去向。因此,绺夜的光便弱了许多。”说到此,左宏年轻咳几声,又道:“虽如此,此剑的威力亦不可小视,爹这次便要用它,来将璧珩宫彻底铲除。”      “照爹的说法,若是两剑并用,岂不是威力无穷?”      “正是如此。”左宏年点头道。      左经白看了看手中的绺夜,道:“这绺夜身上刻有凤凰,孩儿猜想,那岚烟身上必雕有神龙,两剑代表一阴一阳,是以,若一男一女合用,便会发挥其无上的威力?”      “并非如此。”左宏年摇头道,“岚烟身上确实雕有神龙,代表的是男子。但这绺夜身上所雕的,名叫凤,即为雄性的凤凰,同样,所指的亦为男子。这两把剑,必须为心意相同,义结生死的两名男子共用,才会天下无敌。”      “这两把剑是我五峰庄的宝物,为何岚烟会失踪,爹又为何不将其找回?”左经白不解道。      “另一把,在他的手里,可是他的人,却已不知去向。爹本想等你武功到达一定境界时,将绺夜传于你,配以他手中的岚烟,便能将五峰庄更为发扬光大。只可惜,十三年前,他便一去没人踪迹,就连岚烟也一并没了下落。”说到此,左宏年的眼眶微微发红,不知是在感叹岚烟的失踪,还是在担忧爱徒的生死。      左经白脸色略有不悦,说道:“原来,岚烟在他手上。没想到,他竟背离了五峰庄,就连五峰庄的圣物,也一并带走,爹,这种人,你又何必……”      “他是你的师兄,不是吗?”左宏年看着儿子,温和道,“也是爹收的第一个弟子。其实,若说功夫,早在十三年前,他便已在爹之上了。”      “是,他是我师兄,他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五峰庄大师兄。”左经白一想起过往的种种,不悦顿时消逝,话语中竟带了几分敬意。      左宏年一提到此人,满腔的雄心顿时泄了几分,刚想再感叹几句,左经白手中的绺夜突然放出异常耀眼的光芒,将整个密室照得透亮。左经白有些吃惊,看着手中的绺夜,问道:“爹,你看,这是怎么回事儿?”      左宏年也是脸色大变,望着这刺目的光芒,半天说不出话来,最后只得喃喃道:“他,他回来了,岚烟,回来了。”      左经白一听这话,赶紧将手中的绺夜放回木盒,与父亲匆匆离开密室。待得跑到大厅一看,几个门人正匆匆往里冲,见着左宏年,便跪下道:“报告庄主,有一陌生男子闯入五峰庄,称要见庄主。弟兄们上前拦他,皆被他打倒。现下两位雷师兄正联手与他恶斗。”      左宏年看了眼左经白,点头道:“走,看看去。”说罢,便出了大厅,随着几名门人匆匆往外赶。刚到练功场,便听兵器交击之声,定睛一看,雷康雷泰及几名门人正与那男子来回交手。      那男子功夫不弱,手无一物,竟能打得几人连连后退,手中的兵器根本伤他不着。五峰庄明显处于弱势,那几名随左宏年一同前来的门人见势不妙,也不得吩咐,便跳上前去助阵。      左宏年却不忙出手,他在观察,观察那男子的脸及功夫手法。      “爹,不是他。”左经白脱口而出道。      左宏年点点头,失望道:“确实不是他,可为何绺夜会有如此之大的反应,那光芒,明明便显示岚烟定在不远处。”      惨叫声夹杂着撞击声,所有参战的五峰庄门人皆被打倒在地,几乎动弹不得。只有雷康还勉力支撑着要站起身来,妄图以卵击石。      “够了。”左宏年适时地出手阻止,转身望着那青年,客套道,“少侠好功夫。”      那青年一袭霜色的布衣长衫,素雅却不显落魄,头上缠发的丝带随风飘动,瘦削白净的脸上满是柔和的文人之气,这他这打扮与相貌,竟好似一读书人,非高手不能感知其吐气纳气之间的深厚功力。      青年见左宏年主动示好,便也不再出手,笑着上前拱手道:“晚辈殷玦,见过左庄主。”说罢,眼角微微一斜,瞟了左经白一眼,却并未上前搭话。      左宏年将这一切尽收眼底,却猜不透这青年人的来历与目的,只得开门见山道:“不知殷少侠来这五峰庄,所为何事?”      殷玦倒也不绕弯子,昂首浅笑道:“只为两日后贵庄与璧珩宫之比试。”      这“璧珩宫”三字从殷玦口中说出,在场人的脸色皆为之大变。这些时日来,庄里的每个人心中装的都是这三个字,却谁也无胆提起。此刻听人说起,只觉内心深处的恐惧被尽数掏了出来,功夫较弱的门人皆吓得手脚发软,面无人色。      左宏年也是吃惊不小,这殷玦看着年纪不大,胆识却不小,公然搅进这淌浑水,不知他意欲何为。      “此乃五峰庄的私事,不劳外人插手。”左宏年虽猜不透殷玦的来意,却也不愿失了面子,语气变得生硬许多。      殷玦却毫不在意,被称为“外人”也丝毫未放在心上,只是反将一军道:“左庄主真认为这五峰庄内能找出一位可接璧珩宫十招的高手?”他这话说的阴毒至极,将左宏年也算了在内,贬得一无是处。旁边那十多位门人顿感脑门冲血,恨不得冲上来再与之大战一场。      左宏年却并未动怒,伸手拦住了意欲上前的左经白,笑道:“听殷少侠之言,似是有对付璧珩宫之妙招?”      “妙招只有一个?”      “哦,是什么?能否说来听听?”      殷玦耍耍手袖,环顾了众人一眼,傲声道:“那便是由我,来替五峰庄出战。”      “就凭你?”左经白轻蔑地大笑道,“只怕剑未出鞘,便已让人割了首级去了。”      左宏年对殷玦的大话也大感意外,询问道:“少侠为何如此有把握?”      殷玦右手两指并拢,直直地指向左经白,说道:“只因在下能在三招之内,取左公子之性命!”      “大话说多了,也不怕闪了舌头。”左经白说话之间,已抽出随身宝剑,一剑刺向殷玦。这一剑,他并未保存半分实力,而是倾尽全力,想要取殷玦的性命。左宏年见儿子出手如此之狠,欲开口阻止,却已迟了。      左经白原想自己出此绝招,即使要不了殷玦的命,也必让他身受重伤,却不料如此凌厉的一招被殷玦轻松躲过,别说伤他,就连他的衣衫,也未碰到分毫。这下,连左宏年都不禁对此年轻人刮目相看起来。      一剑伤他不着,左经白手并未停,变幻着招式一连刺了四五下,每次出手时,他都觉有十分把握能伤着殷玦,却总在剑尖碰及其身前,被他轻易躲过。殷玦身形变化之快,竟让他看不分明。左经白暗暗觉得,此人对他的武功套路极为熟悉。      忽然,殷玦一个转身,腾空而起,“倏”地飘到雷泰身边,未等他有反应,便伸手抽出他手中的剑,大喝一声道:“得罪了。”      左经白见此良机,提剑便朝殷玦的手刺去,想要先发制人,夺了他的兵器。不料殷玦出手极快,左经白剑还未到,他已握剑在手,右手漂亮的一个后旋,便好似脑后长眼一般,“当”地一下格开了左经白刺来的剑,判断准确,竟丝毫不差。      左经白只觉右手发麻,虎口剧痛,手一松,剑便掉落在地。他望着地上的剑,简直不敢置信,剑身已被劈成两半,断口整齐,一如他切掉的雷氏兄弟的断指切口。他这把乃是五峰庄开庄之主魏陶奚留下来的名剑随商,而殷玦手拿的不过是一把普通宝剑,更何况,他还是背后出手,竟能将随商打落在地,劈成两半,这得是何等的功力才能做到。      待到他回过神来时,殷玦的剑已在他的喉咙处,只消再往前半寸,便能要了他的命。直至此刻,他才算明白,他遇到的是怎样的高手。      “啪啪啪”,左宏年不禁拍起手来,笑道:“殷少侠果然好功夫,有此等本事,只怕连璧珩宫也得退避三舍了。”      殷玦谦虚地回道:“左庄主客气了。既如此,那两天之后,咱们便在五峰山杼机坪相会,在下先行一步。”      “请留步,少侠有无兵器?若没有,五峰庄内各色器具随少侠挑选。”左宏年大方道。      殷玦摇头道:“不必,在下背后这把剑,便是专门用来对付璧珩宫的。”      他这一说,众人才留意到,他的背后,确实背有一件物什,只是那东西用布包裹好,看不清楚是何模样。      提到剑,左宏年灵光一闪,拱手道:“少侠之剑可否让在下欣赏一番?”      “抱歉,左庄主,在下的这把剑,只能在与璧珩宫比试当日,才可现世,望左庄主谅解。”殷玦客气地拒绝道。      左宏年见他不允,未再强求,提议道:“不如这样,这几日少侠便留宿五峰庄,让左某尽番地主之谊。毕竟少侠是为五峰庄出战,左某自当感激一番。”      殷玦却并不领情,只是说道:“左庄主不必如此客气,在下就住在五峰山山角下,两天后的比试,在下必定准时赴约。另,左庄主大可不必介怀,在下此次出战,并非为了五峰庄,在下出战,只为自己。”说罢,转身离去。      左经白望着他的背影,心中生出了一股莫名的感觉,这种感觉,很多年前他也曾有过。      左宏年却未注意到儿子的心理,只是沉声道:“跟我来。”      两人又一次来到那个密室,存放绺夜的木盒还是安静地躺在原处。左宏年打开盒盖一看,果然,绺夜的光芒淡了许多,渐渐地便消失不见,就连剑身,也是如普通宝剑一般,毫无方才通亮耀目的光芒。   ☆、岚烟   十月十八日,五峰山杌机坪,五峰庄倾巢而出,占了整个杌机坪近一半儿的地方。此时天才刚亮,刚过卯时的样子。深秋的清晨,天阴沉暗淡,连风也清冷了许多,吹在脸上,竟好似冬日的劲风一般。也不知是这风真有如此阴冷,还是众人心中的情怀更冷几分。      璧珩宫的人还未到来,五峰庄里已有门人按捺不住,转头私语起来。不知是谁,突然嚷了起来:“这鬼天气,大清早把人叫了来,自个儿又不来,该不会是怕了吧。”此言一出,众门人皆哄笑起来。      不知何处刮来一阵大风,吹起了地上的风沙,众人下意识地抬起袖管挡眼睛。只听一连串清脆的响声,方才那个说话的门人及其他哄笑的诸人,脸上皆感一阵火辣,不知何时,那些人脸上竟都被人搧了个大嘴巴子,疼得厉害。但在场众人却皆未看到是何人出手,如何出的手,空气中只有一女子的声音响彻云霄:“若再敢口出狂言,小心脖子上那颗脑袋。”听得她这话,大伙儿又纷纷下意识地去摸脖子,半响,才有一种被戏耍的感觉。      待大风过后,众人抬头,这才看清,坪对面的空地上,背立着一位姑娘,一袭鹅黄色的长衫,头上只插一只玉簪,淡雅清幽,让人不禁对她那张脸好奇起来。有几个五峰庄的门人早已忘了刚挨的一巴掌,对这姑娘垂涎不已。      左宏年看这坪上除了自己的门人,便只这姑娘一人,想来刚刚那么多巴掌,皆是她一人所为。他虽未挨打,但听那声音也知,庄里不少人都吃了耳光,这姑娘不知从何而来,也无人看清她是怎样出的手,这样的功夫与速度,着实让人吃惊。更何况,从背影来看,这姑娘年纪必然不大,小小年纪已有如此修为,左经年不禁为今日的比试捏了一把冷汗。      但他贵为一庄之主,却不能在此时露出胆怯之色。他神泰自若地上前几步,朗声道:“姑娘想必便是璧珩宫今日派出来与鄙庄比试之人吧?”      那女子听得这话,回过头来,一脸笑意。庄内门人一见她的长相,皆暗自窃喜,昨日还对此比试怕得要死,此刻却个个跃跃欲试,恨不得与那姑娘比上三天三夜,看够她的绝世之姿才好。即使是死在她的剑下,也觉值了,这样的倾世美女,此生只怕也无几回闻了。      那女子虽是满脸笑意,说出来的话却是狂妄至极:“五峰庄想与我比试,只怕还不资格。”这话明明说地极为刺耳,但在场的人,除了左宏年父子外,其余人皆不以为意,只因他们全被这姑娘的容貌给迷失了心智。      左宏年心头怒火腾升,却也不好对一小姑娘发作,只得捺着性子问道:“那敢问贵派今年是派何人出战?”      那女子转身向后,轻拍了三下手,顿时又起一阵大风,幸而众人这次有了经验,不再闭眼,这才看清,坪对面的山上竟一下子飞过来十多人,身姿轻盈,便似踏了云彩而来。      待得他们落了地,这才看清,这次来的并非是什么姑娘,而是一群年轻的男子,年纪与方才那姑娘相仿,约莫十五六岁的样子。清一色的石青色外衫,远远看去,便似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一般。      那些年轻男子刚一落地,便自动排成左右两排,跪倒在地,大声道:“有请宫主。”      笛声忽起,初听悠场悦耳,但未过几时,五峰庄的门人便一个个两眼发晕,站立不稳,左宏年虽不致如此难受,但也从那笛声中听出了其中之奥妙。这绝不是什么普通的笛声,内里夹杂雄浑的内力,是以,才会让修为不够之人如此狼狈。      幸而笛声很快便停,山道上远远地抬来一顶轿子,方才那女子一见此景,也立时跪倒,不敢造次。待得那轿子抬至坪前落稳,众人才起身,转而面对五峰庄诸人,背手而立。      那些门人见此景,这才明白,那个貌若天仙的女子不过是个丫头,此时轿内所坐之人,才是真正的璧珩宫宫主。      他们中的一些人,也算是见过世面,往年与璧珩宫比试时,尽数在场,对这轿子也并不陌生。只是今年又变了花样,先来了个姑娘,是以,众人皆窃喜,道是璧珩宫宫主亲自出战。现下看来,这宫主依然不肯现身,十来年,竟无人知晓其模样,便连其是男是女,也不得而知。      先前那女子见人已到齐,便走上前来,竟还施了一礼,才道:“小女子名叫景言,乃我家宫主贴身侍婢,今年之比试,便由小女子来担任裁判。”      左经白对她这番客气话并不领情,回道:“两派比试,裁判该由第三方来做才是,姑娘乃璧珩宫之人,理应避嫌才是。”      景言好似早已料到他会如此说,不急不徐道:“比试地点乃在左公子的家门口,你们占了地力,将人各让予我们又如何呢?”      被个姑娘当面讨情,左经白倒是一时语塞,不知该如何应对才好。      雷康看着景言,却是色心大起,早已忘了自身的立场,轻薄道:“景言妹妹,今年为何是你来啊?去年那个跟你一样儿美的姐姐去哪儿了啊?”      “放肆!”未等景言开口,左宏年已吼了出来,自己的门人公然向敌人示好,还用如此不堪之语气,他只觉得,这简直比让他丢了比试更为耻辱。      雷康爱了训斥,不敢再胡来,乖乖闭了嘴。景言对他的话却毫不在意,只是微微一笑,转身走到轿边,顺手指着一名年轻男子,道:“玄风,今日,你便代宫女出战吧。”      那玄风得了命令,应了一声,便走到左宏年面前,拱手道:“在下玄风,向贵庄讨教,不知今年,贵庄谁来应战?”      左宏年这才想起殷玦来,但环顾四周,竟不见他踪迹,心下大叫不妙,转头问左经白道:“殷玦人呢?”      左经白也是一脸茫然,不知所措,他本以为殷玦早已来知,却在此时才发现,杌机坪前,哪有殷玦的踪影。      左宏年无奈,只得亲自上前道:“今日便由老夫来向年轻人讨教几招吧。”他话说的很谦虚,心里倒也不是十分没把握。亏得他做了两手准备,带了绺夜过来,此刻那把古剑,正安静地躺在布包中,未曾向世人展示它的容颜。      玄风听了左宏年的话,未置可否,倒是景言快人快语:“想不到五峰庄真是人才匮乏,竟要左庄主亲自出马。小女子说话不好听,左庄主切勿见怪,只是左庄主一大把年纪了,是不是准备欺负小孩子呀?”      左经白到底没有父亲般深厚的修养,听得景言这话,气得青筋直冒,手中的绺夜也被他越握越紧。      “谁说我们五峰庄以大欺小了?”      一个男子的声音突然响起,众人先还只是微微吃惊一番,待得看到璧珩宫后面的五峰山壁上稳稳地插着一把剑,这才憣然醒悟,大吃一惊。雷康低头一看,手中的剑不知何时已没了踪影,一如前几日自己弟弟手中的那把剑一般,在顷刻间便被人夺了下来。      左宏年心知,殷玦来了,他果然还是遵守承诺,来赴约了。这事情似乎一下子便与五峰庄没了干系,他倒是来了兴致,想看看这殷玦打的究竟是何主意。      殷玦依然是两日前的那身打扮,丝毫未变。他径直走到玄风面前,还未开口,便被景言伸手拦下道:“阁下真乃五峰庄之人?”      “姑娘对此有所怀疑吗?”殷玦格开她的手,问道。      “没错。”景言坦然道,“若阁下真乃五峰庄门人,为何现在才到?”      殷玦一副了然的模样,面有愧意道:“只因在下睡过了头,误了时辰,是以,才迟了,害姐姐误会了,在下真是该死。”      看年纪,景言明明比殷玦要小,他却开口叫人家姐姐,算是给人占了便宜,景言被他这一客气,倒是有点没了主意,只得争辩道:“就算你来晚了,也不见得要你来比试。按照往年的规矩,比试之人选,得由璧珩宫来挑。”      “拉人打架,便不该挑三拣四。若日今日能打败在下,才有资格颐指气使吧。”殷玦竟是一步不让,想来他方才管景言叫姐姐,也不过是随口而已,无半分讨好之意。      景言没料到五峰庄之内还有人敢与她争个高下,顿时语塞,娇美的脸蛋上浮起一层红晕,想是被气到了。      “随他吧。”轿中传出了一句女声,只三个字,却好似飞出几十名功夫好手,点中了在场所有人的气海穴,让人身体僵直,竟不受控制。左宏年与殷玦等个中高手,赶忙调整自己的呼吸运气,令身体放松下来,才免去了受制于人的痛苦。      待得解除制障后,左宏年侧身去看儿子,却见他立在原处,一动不动,嘴角还有微微的笑意。左宏年大惊,赶忙伸手搭上儿子左手的脉搏,却只觉一切正常,并无异样。原来左经白与其他人一样,并非被人封住了穴道,只是被这轿中人的声音给迷住了神智,浑身只觉酥酥麻麻,说不出的舒服痛快,只愿这感觉一直不要停止,继续下去方是最佳。      景言转身对着轿子行了个礼,恭敬道:“是,宫主。”      这下,众人才从方才的失神中清醒过来,一想到璧珩宫的女主人声音竟是如此动听,想必那容颜也是万里挑一,怕是无人能及吧。思及此,再看看景言,方才的天人之姿在此刻看来,也失色不少。      玄风得了宫主的命令,不敢怠慢,向殷玦拱手一示意,便立时出招,无半分废话。殷玦却不亮兵器,也未与他下面交手,只是以防御为主。      左宏年在一边看着,只觉那玄风招工精妙,速度凌厉,若是此刻自己上场,只怕未必有殷玦这本事,能如此轻易地闪过。再看殷玦,左宏年更为震惊,只因殷玦所出守招,皆为五峰庄谪派武功,这些功夫,坪上有一大半人皆烂熟于心,但若上场,只怕连他自己的内,都无法想到一招半式来躲这玄风的攻击。直至此时,他才恍然领情师父当年对他所说的话,功夫的精妙高低与否,不在它本身,而在使用它之人。普通的功夫,放在有人之人手上,也能变幻出无穷的威力。相反,若一个人空有高深的功夫,却不懂如何巧妙利用,到头来,也只得一个“输”字。练功夫,并非只凭筋骨奇绝,力大无穷便可,智慧,才是最为重要的。      他穷其一身,都只在研究更为厉害,更具杀伤力的武功,却忘了自己原本便拥有的,师父教予他的基本功。直到此时,他才明白,为何当年,师父如此痛快便将岚烟传予自己的徒孙,而他呢,直至师父临死前,才勉为其难将绺夜交到他手中。      如今,他竟天真地想要将绺夜传予经白,若真如此做的话,只怕是害了自己的儿子,而非帮了他吧。      左宏年思及此,抬头望向儿子,一瞥眼,却见殷玦已飞身上了五峰山壁,玄风在后紧追不放,手中的剑舞得虎虎生威,奈何偏偏碰不着殷玦半分。殷玦也不出招,只是与玄风耗着,像是在逗着他玩一般。      眼看两人已跑到方才雷康之剑被插之处,殷玦突然加快步子,电光石火间他已拔下那剑,反身与玄风刺来之剑迎面一击,顿时火星四溅。      玄风未曾料到他会突然出手,愣了一下,便是这千均一发之刻,殷玦抓着空当,冲着玄风的胸口便一剑刺去,玄风大惊,挥剑去挡,却已太迟,胸口只觉一阵刺痛,连人带剑便摔下了山壁,跌落上坪上。      幸而殷玦对他未痛下杀手,这一剑不过是刺伤了他的一点皮肉而已,玄风羞愤难当,抓起掉落一边的宝剑,起身便要再战。      “慢着!”殷玦左手一挥,大声道,“这把剑着实糟糕,在下要换把兵器。更何况,小兄弟你也受了伤,还是让景言姐姐快些为你疗伤要紧。”      坪上的五峰庄众人除了左氏父子外,皆未听说他话里弦外之音。景言却是一脸和善,走上前来,扶住玄风,却对殷玦说道:“公子真不介意小女子为他疗伤?”      “在下绝无半分虚言,姐姐自行方便便是。”      景言便不再顾虑,竟当着五峰庄所有人的面,伸手往玄风胸前的伤口处轻摸了几下,待她的手放下时,那胸前被殷玦刺破的伤痕竟立时消失不见,只有外衫那被划破的口子让众人相信,方才自己并未记错,那一剑殷玦真真刺中了他。      左宏年与儿子对视一眼,那眼神分明在说:“为父猜的果然没错,这璧珩宫,确与玉族脱不了干系。”      待得景言替玄风治伤完毕,退回到轿边,殷玦这才从背后取下那个长长的布包,拖在手中,慢慢地揭开外表那层包裹的粗布。      每一只眼睛都在注视着他手中的举动,人人都想见识一下,这个轻易便打败璧珩宫门人的高手,所用的会是怎样一把精巧绝伦的宝剑。      当最后一层布被揭掉时,在场的多数人都感到失望至极。这剑乍一看,真是再普通不过,甚至还不及自己手中的剑。剑鞘上满是锈迹,看不清颜色,也辨不明花纹,若说它是一把废剑,怕也有不少人相信。      但左宏年却难抑心头之激动,竟脱口而出道:“岚烟!”      左经白经父亲这么一提醒,才觉手中握着的绺夜竟微微的颤动起来,虽周身已被包裹,但却能感到心中有其传来的一股温热感。      左宏年一把夺过儿子手中的绺夜,几下便除掉了包裹着的布,将绺夜展示在了众人面前。果然不出所料,这绺夜竟又放出几日前在密室内才有的奇异光芒,甚至比那日更为明亮,在这白昼之时,也能将人刺得睁不开眼来。      同一时间,殷玦手中的那把锈剑竟也瞬间复活,周身发红发亮,所放出的光与绺夜交相辉映,好不奇妙。一时之间,人人都被这两道光所吸引,尽皆忘了比试之事。      过了约一盏茶的功夫,这两把剑才慢慢褪去了光芒,变回了原来的模样。殷玦这时再看手中这把岚烟,略感意外,只因这一阵光后,岚烟剑鞘上的锈迹竟消失无踪,那条火红色的龙刹那间又似活了过来。他拔剑出鞘,只觉光亮刺眼,往日在布满锈斑的剑声竟也是换了副模样,好似新铸之剑一般。      对这意外的收获殷玦感到万分满意,如今重生的岚烟在手,他的底气便又足了五分。      他手握岚烟,望着玄风,笑道:“小兄弟,我们再开始吧。”      “不必了!”轿中女子大喝一声,突然,一个人形从轿中飞身而出,如闪电般落在左宏年面前,一把掐住其咽喉,厉声道:“今日之比试,我璧珩宫已输,但这个男子,必入我璧珩宫之门。”语气之强硬,真让人觉得此女着实不讲理。      但左宏年堂堂五峰庄庄主,被此女掐住脖子,竟是毫无还手之力,只觉浑身的内力使不出一分一毫,便连举手这种小事,也觉得甚是困难。左宏年自知敌她不过,便索性两眼一闭,不作回答,连小小的挣扎都没有。      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,五峰庄门人自是吃惊不已,但放眼望去,便连璧珩宫诸人,脸上皆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,好似那钳制住左宏年的蒙面女子不是他们的宫主一般。      左经白与此女只半人之隔,离得如此之近,虽看不分明她的容貌,但却能闻到她身上非同一般的清新香气。那香气吸入身体,便直冲脑门,让他只觉神清气爽,连身体都轻飘飘的,好似要飞起来一般。      再看此女露在面纱外的那一对眸子,似是一清纯少女的眼眸,若单看她那眼神,绝计料不到她竟是功夫如此之高,出手如此之狠的一个人。左经白只觉那眼睛像是在与他说话一般,竟能隐约听到有人在他耳边私语,舒畅地竟忍不住笑出声来。      “左公子为何发笑?”那女子发问道。      左经白见佳人发问,轻抖衣衫,故意做出一副潇洒模样,回道:“姑娘若想要那男子,只管带去,只希望姑娘能放过家父,左某感激不尽。”      左宏年虽不知殷玦底细,但也绝非忘恩负义之辈,听得儿子此番话,虽浑身无力,扔拼出一丝力气怒吼道:“经白!”      那女子倒是得了左经白那一句话,甚为满意,瞬时放开左宏年,转身疾走,便到了殷玦之手。不待他出手反抗,抓起他的衣领临空而起,如仙子一般又飞回了轿中,轿喝一声道:“回宫。”      璧珩宫众人得了命令,快速排列整齐,又如方才来时一般,脚踩轻功,几下便越过了五峰山壁,就连那宫主所坐之轿,也随他们一同飞起,转眼间便消失无踪,整个杌机坪,便只留五峰庄一派呆傻地站立于风中,人人心中各怀鬼胎。   ☆、杯墨   岚烟回来了,但转瞬间又被璧珩宫给带走了,绺夜又重新躺回了密室的木盒内,孤零零的,不再发光。左宏年虽感无奈,却也无招可出。昨日若不是那宫主只要殷玦一人,此刻他们,怕都会没了性命。以她的武功,要取他们的性命,简直易如反掌,左宏年深信,自己怕是连她的一招也接不住。是以,他虽对左经白将殷玦献出一事心生不悦,却也深知此中的无奈,自责了少顷,便将此事视为自然。   十年了,自从十年前第一场比试开始,五峰庄便未胜过,这个江湖人称第一大派的门派,连吃了十年败仗,多多少少已沦为他人的笑柄。但若说有人不知天高地厚想来造次,左宏年倒是不担心,光凭其子左经白那一手功夫,便已是纵横天下少有对手,五峰庄敌不过璧珩宫,只因对手太强,而非自身太弱。   思及此,左宏年轻叹一声道:“若是他还在的话,五峰庄岂会受此十年之辱。”   左经白却对此不以为然:“父亲真觉得他能敌得过璧珩宫宫主?”   此话一出,左宏年语塞半日,是啊,连自己都接不住那女子一招,即使是他,也未必是其对手。“只盼着殷玦能安全归来,毕竟他已赢了比试,璧珩宫不该对他痛下杀手,那么做,太过有违道义。”   左经白突然大笑起来,说道:“父亲,你此想法未免太过迂腐,那璧珩宫并非讲理之地,那宫主若不要殷玦之命,又何必将他带回宫去?”口中说着那宫主,心里便浮现出一美妙的身影。那一袭海棠红的轻衫,衬出她那玲珑的身材。那一双如处子般纯净的双眸,似是在他耳边轻语。左经白心神荡漾,嘴角又一次浮出了笑意。   “经白,为何发笑?”左宏年不解道。   左经白回过神来,不敢将心中的情愫据实以告,只得回道:“孩儿并未笑,父亲看错了吧。孩儿只是在想,不知去年比试后被抓走的师弟,今年会在何处寻着他的尸首,璧珩宫又会使什么阴毒的杀人招数。”   说到这璧珩宫的杀人招数,连行走江湖几十年的左宏年都不禁微冒冷汗。似乎是一个定律,每一年比试完后,头一年五峰庄败北被抓的那人必会被人在某处发现其尸体。十年比试,先后已死八人,每一个人的死相皆有不同。有的尸体上满是血口,像是被轻薄的利器飞快地划出一般,全身上下全无一块好肉,那些伤口无论从大小及深度来看,皆一模一样,即使是同一人所为,要做到几千条伤口不差分毫,会是何等的困难。也有的尸体全面布满小洞,便似有无数条蛆爬过其身,慢慢地啃食出来一般,但翻遍尸身,却未见有任何虫蚁的踪迹,让人大呼惊奇。更有甚者,如去年死去的五峰庄门人,在河岸边被人发现,全身肿涨,犹如在水中泡了数日,表面看来似是溺水而亡。但经检查,其肺部并未积水,身上也无任何伤口,即使是最厉害的高手,出手杀人,也必使其内脏受损,若要使人窒息而亡,则必定会在身上留下伤痕。   但所有的这八人,虽说死因各异,但却有一处惊人的相似之处。那便是,他们从表面看来,都能一眼看出死因为何,但若细究下去,却会发现无数与死因为符之事实,让人无论如何也猜不破。江湖上因此传闻,璧珩宫乃是鬼怪之派,行的是妖术杀人之法,是以,常人无论用常理来推断。   左宏年思及三年前以及昨日比试,璧珩宫之人皆出手替门人疗伤,其手法之精妙,足以令人惊叹。若他猜测无错,这璧珩宫人必是玉族无异,若如此说来,说其乃是妖孽,行的是鬼怪之术,倒也不无道理。   但现下,他除了等待,似乎别无他法。正如左经白所说,不知今年,去年的那个门人会以何种死状向江湖众人宣示五峰庄的耻辱,而明年此时,殷玦又会在何处?   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   殷玦此时正在璧珩宫的大殿之上,那将他抓来此处的宫主此刻正坐在殿首,面上纱巾已除去,露出本来的容颜。殷玦看着她那张媚惑人心的脸蛋儿,暗暗想道:难怪他会钟情于她,果真是天下少见的动人之姿。若说之前的景言乃是仙女下凡的话,此刻与这宫主一比,立时便沦为大户人家的丫头罢了。小姐一出,丫头的容颜便会失色不少。   大殿正中,跪着一名男子,便是昨日比试输给了殷玦的玄风。殷玦远远地立在一边,对此情景甚感好奇。   作为一个失败者,殷玦原想玄风必会跪地求饶,只求留自己一命,但这璧珩宫内的人做事,似与常人大不相同。玄风不仅未开口求饶,反倒主动提出让宫主将他杀死。不知他是有心想死,还是故意说这种违心话,好让宫主法外开恩?   那宫女听得玄风求死的话,并未有一丝感动,反倒邪佞地笑道:“你大不可不必开口求死,无论你说什么,本宫都不会让你活到明日。在璧珩宫,从无失败者的立足之地。”   玄风抬起了头,并无不丝畏惧,挺胸大声道:“玄风死又何惧。但求宫主喝下玄风身上之血,让玄风可以走的安心。”   这话说的让殷玦摸不着头脑,他对这璧珩宫之事本就知之甚少,所知的一些也是道听途说而来,算起来,都已过了十三年之久,这宫里的大小事谊,怕也是变了不少。但他并未出口询问,还是立在原处,饶有兴致地听那两人的对话。   那宫主却好似倦了一般,不愿再多说什么,只道了句:“本宫依你便是。”便挥挥手,让景方将玄风带了下去。   玄风千恩万谢,向地磕了三个重重的响头,起身随景言而去,那脸上,竟满是欣喜的表情,看不到一丝将死之人的恐惧与悲哀。殷玦见此情景,对这璧珩宫,不禁大感兴趣起来。   宫主看了眼大殿下那微微皱眉的殷玦,冷冷道:“你随本宫过来。”   殷玦早料到她不会轻易放过自己,听闻此话,无半分犹豫,随那宫主进了后殿。几名侍女随即跟了上来,不发一言,几人领路几人垫后,倒后似的防着殷玦一般。   这璧珩宫乃是一幢巨大无比的宫房,一旦走入其中,便鲜少再能出去,内里九曲十八弯,大小房屋无数,却并无花园院子,若要见阳光,除了开窗,便别无他法。整个宫殿皆用石块建成,无论何时,伸手摸上那墙壁,皆是一股冰冷之气,直袭骨髓。但殷玦在此处呆了这么些时间,却并未觉得这璧珩宫较之外面有异常的寒冷,倒是暖意融融,极为舒服。   绕过几处长廊,穿过几间石屋,终于在一扇高大的石门前停了下来。殷玦还未进门,便感到一股阴冷之气从脚底慢慢升起,直冲心房,让他不由一个激灵,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。   领路那两名侍女,熟练地在左右墙壁上分别扭动一个开头,那石门便自动地慢慢打了开来。里面光线暗淡,看不清摆设。那两名侍女走了进去,点了几盏油灯,便又退了出来,恭敬地立在门口,等候宫主吩咐。   那宫主在门口吩咐道:“你们都退下。”随即回头看了眼殷玦,示意他随她进门。   那些侍女得了吩咐,皆不敢久留,纷纷退下,不多时便没了踪影。殷玦笑着目送众人离去,随宫主进了那间屋子。   有人!他第一个反应便是如此,这屋里除了他与那宫主外,还有第三人存在,一股怒气袭面而来,但却显得极其微弱。殷玦环顾四周,终于在屋内的左上角,发现了一个人的存在。那人被关在一座铁笼内,衣衫破烂,头发凌乱,正用一种复杂的眼神望着笼外的两人。   殷玦虽与之不相识,但从那男子的打扮来看,竟似是五峰庄的门人。他行走江湖时日虽短,但也听闻不少五峰庄与璧珩宫的恩怨,那些战败之人,被璧珩宫抓去后,隔年便会有尸首重现江湖。他似乎有点明白这个行事诡秘的宫主,此番举动究竟是为何。   那男子的眼神随着宫主移动的身形飘移不定,时而坚毅,时而沮丧,忽然,他冲那宫主跪下,   大叫道:“我求求你,放我出去吧,我真的再也忍受不了了。”说完,竟嚎啕大哭起来。   那宫主却是一脸和善,不露丝毫凶意,似是不经意地问道:“你真不愿在我处长留?”   那笼中的男子听了一愣,先是快速点头,后又疯狂摇头,前后矛盾,让人不明所以。   “你自己说,你来我这璧珩宫一年,我可曾有虐待过你?你饿过肚子,或是衣不敝体?”   那男子把头垂了下去,嗫嚅道:“宫主待我很好。”   “既如此,为何你不愿留在此?”宫主脸色一变,厉声骂道,“你们五峰庄的人果然都是如此,我待你们个个不薄,可到头来,个个都说要离开这里,简直是忘恩负义。”   殷玦心道:若是成天将你关在笼里,即使是锦衣玉食,怕你也会受不了,想要逃吧。想到此处,他对此女不讲理的一面再次有所认识。但他嘴里却未说什么,以免惹火烧身。   但那宫主却不愿放过他,转头问道:“这人你可认识?”   “他是我们五峰庄的人。”殷玦答的满口自信,心中却微微有些心虚,只是脸上决不显露半分。   笼中的男子一听“五峰庄”三字,顿时面如死灰,瘫倒在地,半条命已飞了出去。他确实是五峰庄的人,去年的这个时候,在五峰山的杌机坪前,他与璧珩宫门人比试失败,被带来了此处。当时,他便如殷玦一般,看着笼中自己的兄弟,亲眼死在自己的面前,如今,这一幕竟又重演,只是物事人非,此刻,他成了笼中人,成了那个将死之人。   殷玦并不知个中缘由,但见那人像是被人抽去的骨头般瘫成一团,心下奇怪。那宫主却对此见怪不怪,走到笼前,右手猛地击出一掌,将那人“倏”地吸了过来,牢牢抓在手中。那人这才有了反应,拼命挣扎,却无丝毫用处。他的功力,在五峰庄中也不过是平平,岂会是璧珩宫宫主之对手。   宫主不理会他的挣扎,左手一翻,直接掐住他的两颊,逼得他张开嘴来。与此同时,她的袖管里则飞出了一颗药物,直直地落入那人嘴里。宫主立时将他的嘴封住,将他的头往后一送,那药便顺着喉咙,进了那人的体内。   宫主满意地将那男子放下,对着他呢喃了几句,不再理会他的举动,转身来到殷玦身边,笑道:“你们既是同门兄弟,你便上去看看他吧。”   殷玦虽与那人并不相识,但他此刻假扮五峰庄门人,不愿这么快便揭了底牌,便上前假意对那人说道:“师兄……”   他那“兄”字才刚出口,笼中那人突然全身发抖,两只手紧紧地抱着自己,蜷缩成一团,嘴里不停地叫着:“冷,好冷,这里怎么这么冷?”   殷玦心下疑惑,抬手伸进了那笼里,却觉得并未有什么不妥,那笼里明明与室内冷热相同,为何这人会突然浑身发冷,颤抖不已?   “你刚才喂他吃了什么?”殷玦转头对那宫主没好气道。   宫主却只是笑笑,示意他继续看下去,不愿多做回答。殷玦无奈,只得转回头,将目光再次注视到那男子的身上。令他吃惊的是,刚刚还大喊太冷的男子已不再动弹,也不再言语,可他的身体还依然维持着那个姿势。慢慢的,他的身上竟结出了一层冰,起先很薄,随后便越来越厚,从头到脚,无一遗漏,终于将那人完整地包了起来,成了一大坨冰块。   “你喂他吃了□□,令他浑身热力散尽,竟被活活冻死?”殷玦吃惊道。   那宫主轻蔑一笑,大叫一声“来人”,便有一侍女走了进来。未及开口,便如同方才那男子一样,被宫主强行喂食了一颗□□。同样,宫主也在她耳边说了几个字。这次殷玦用了内力,轻易便听到了那几字的内容,想不到,那宫主竟只是对那侍女说一句话:“热,很热。”   不多时,那侍女竟也似着了魔一般,开始揪扯自己的衣衫和头发,发出凄厉的叫声:“啊,着火啦,好热啊,救命啊。”那叫声先是越来越惨烈,随后便慢慢地微弱下来,最后,那侍女倒在上,挣扎几下,便不再动弹。   殷玦看着地上那侍女的身体,皱起了眉头,与方才不同的是,那侍女并未全身结冰,反而像是被火烧过一般,成了焦炭,黑乎乎的,分不清轮廓。   那宫主见殷玦不解,十分之得意,说道:“这两人吃的是同一味药,死状却如此之大,只因我在他们耳边分别说的不同的话。这药并没有毒性,只是能让人神智不清罢了,只可惜,他们两个定力皆太弱,经不起我话的诱惑,竟将自己活活给害死了。”   殷玦听了她的话,脑中思绪飞转,大致猜到了她的意思。这味药人若吃了,便会产生幻觉,身边的人向他说了什么,他的脑中便会出现此种情景。像是那侍女,听了那几个“热”字,便将自己想像成置成于火海之中,最后身体竟出现与被火烧过一样的痕迹。而那男子则刚好相反,那宫主在他耳边想来是说了几个“冷”字,他便真将自己给活活冻死了。   “如何,你现在明白了吧,他们并非被我所杀,而是死于自己之手。”   若你不喂他们吃药,哪怕将天想个窟窿出来,他们也不会死,还敢自称与已无关?殷玦心道。但见她对自己的手下也是如此手狠心辣,他的心不禁动摇起来。这样的一个女人,还是他口中所说的那个人吗?他费尽心机找到了她,可是,她真能帮到自己吗?   宫主见殷玦不语,心下失望,讥讽道:“怎么不说话,怕了吗?要知道,那人去年也同你一样,亲眼见到自己同门的死相。是以,他方才见到你,才会如此害怕。你,难道不怕吗?明年的今日,只怕你也难逃一死啊。”   殷玦自信地望着她,回道:“不,明年今日,我必还好好地活着。”   “哦,你竟如此有自信?为何?”   殷玦取下腰上的剑,握在手中,笑道:“只因两字——杯墨。”   岚烟出鞘,白光乍现,剑尖落在美人肩。   ☆、杀意   未时过半,烈日当空,毒辣的阳光照在泥路上,让原本便干裂的路面更是雪上加霜,到处都裂了口子。路两旁的大树也似被烤的有些打焉,本已泛黄的叶子更是显得枯干。真是一片云雨一片天,想不到已是深秋时分,出了逢凉城,竟有如此燥热的地方。      荒凉的小路上远远地踱来了两匹马,那马上各有一男一女,男的,似是对这天气有些许的不满,显得有些不耐烦。女的却罩着面纱,看不清她的脸色,但见她抬头望了望日头,想来也觉得闷热。      两人同时在路边搭的茶棚前勒住了马,跳下马来,那男子牵过女子手中的马,将缰绳绑在了树上。两人挑了个干净的桌子坐了下来,刚坐定,伙计便殷勤地迎了上来,一边替两人倒茶,一边笑道:“两位客官吃点啥啊?”      “你们这里都有些什么?”男子问道。      伙计将抹过桌子的毛巾往肩上一搭,回道:“真让大爷您笑话了,咱们这荒郊茶寮,没什么可吃的,不过是些馒头面饼之类的。”      “那就来五个馒头吧。”男子点了东西,不再说话。      伙计却未转身离去,而是冲着那女子,问道:“姑娘要点什么啊?”他明知那男子已点了那女子吃的份量,却还在那里讨口舌之便,无非是这那姑娘身材窈窕,气质出众,一双美目像勾魂般迷人,是以对她面纱下的那张脸好奇不已。      “不必了,这些便够了。”那男子像是看出了伙计的心思,口气有些不耐烦。      那伙计见男子不悦,便不敢再开口,离了桌子,不一会儿,便端来了一盘馒头,放在桌上,却冲那女子道:“姑娘慢用。”说完,竟还趁机多看了两眼,脸上浮起一丝邪意。      那对男女却好似对他的轻薄之意未放在眼里,只顾喝茶。伙计看了几眼,却也不敢久留,转身欲走。左脚刚迈出一步,手便被人牢牢抓住,他惊地一个回头,正对上那男子的一脸笑意。      “这位小哥,吃了馒头吧。”那男子说着,便拿起一个馒头要往伙计嘴里塞。      那伙计脸色微变,抿紧嘴唇摇头道:“不,不,还是客官您慢慢用啊。”说着,便挣扎着想要走。无奈那男子手劲奇大,捏着他的手腕,毫无放手之意,反倒愈加用力,捏的他几乎要碎骨。      他心下害怕,几乎要哭出声来,求着道:“大爷,我错了,我再也不敢了,您就放过我吧。”   那边厢老板见着这里的状况,心知不妙,便也跑了过来,帮着求情道:“两位行行好,放了我这伙计吧。”      话音刚落,便只听“呲”“呲”两声,血喷了出来,溅在了男子的手上,身上,及手中的白馒头上,分外刺眼。那老板与伙计甚至未开口叫喊一声,便倒在地上,不再动弹,只有脖颈处的伤口,还在不停地往外冒出血。      “你!”那男子见状,气得语塞,连手中的馒头也忘了扔。      那女子却是不在意地冷哼一声,坐下道:“死有于辜。”      “你下手未免也太狠了。”男子一拍桌子,怨道。      “哼,他们在馒头中下毒,想谋害你我二人,难道不该死吗?”      “那小二不过是对你起了色心,想必在馒头中也不过是下了蒙汗药,并不曾要你性命,更何况,那老板有何罪,你要连他也杀掉?”      那女子听罢这指责,也是气涌心头,恨恨道:“天下的男人皆不是东西,见着个漂亮女子便满肚子坏水。就凭他,也配见我琉玥之真面目吗?”      “你也不过就一平凡女子,还真当自己是仙人下凡吗?我看璧珩宫内,比你美貌之人,也不在少数。”男子虽知自己所说之话皆是违心,却也不愿长此女之威风。      “殷玦,你别忘了,此刻你的性命可掌握在我的手中。”琉玥气愤难当,她此生,最恨的便是别人太在意她的容貌,但若有人真将此看的一文不值,她便又会火冒三丈。此真乃天下女子之通性也。      殷玦对此威胁不屑一顾,拍拍背后布囊中的岚烟,答道:“你大可现在便将我一掌打死,只是自此,天下便再无第二人知晓杯墨的下落。”      琉玥一听“杯墨”二字,原本盛气凌人的气势立时消去大半,心中虽还不服,口中却不敢嘴硬。      殷玦抓着机会,乘盛追机道:“今日我便与你把话说清楚,从今往后,若非有性命之虞,你不可随意出手杀人,若你违此约定,我便是死在你的手下,也不会再带你去找寻杯墨的下落,你依是不依?”      “行了行了,依了你便是了。”琉玥不耐烦地答应着,催促着殷玦快点上路。      在璧珩宫,她是人人景仰的一宫之主,在江湖,她是人人畏惧的杀人魔女。可在殷玦眼中,她不过便是个有求于他的小女人罢了,一旦被抓住软肋,便极易控制。      她毕竟还是个女人。殷玦暗暗想道。他原以为,过了这么些年,她会有所改变,却不料,心性依然,不知这算是好还是坏?      两人又重新上路,茶寮中那两具尸体相信很快便会被人发现,琉玥竟在尸身旁留下字条,将此事全数揽下,她那既张狂又自信的模样,让殷玦无言以对,不知该夸赞还是该斥责。      他的心中突然涌出一丝悔意,只因他无法确定,带着琉玥去找杯墨究竟是对是错,若是到头来,反倒害了这两人的性命,他又该如此自处?但此刻,话已说出,以琉玥的性格,是断然不会折返回宫的。他忽然想起同杯墨分离时,他说的那些话,他自做主张地瞒下了那些话,而将琉玥骗出了璧珩宫,在此刻看来,他竟分辨不出是非对错,真假虚实。这真让他有一种骑虎难下的感觉,早知安分地当个传话筒便好,何必惹出诸多事端?      琉玥却全然不知他心中那九曲十八弯的小心思,只恨身下马奔得不够快,恨不能立时飞到灵玖岛。长长的山间小路,被两匹飞奔的马扬起漫天尘土。      行至一道岔路口,两人勒马停下,殷玦掏出身上的羊皮地图,琢磨了一番,指着左手边那一条窄路道:“走这边。”      琉玥却扬鞭拦着他道:“灵玖岛明明处在东面玫海,为何要向西行?”      “只因此刻咱们并非去往灵玖岛。”      殷玦话音刚落,便见一条马鞭迎面向自己飞来,他微一皱眉,运功还击,一伸手,便将那马鞭抓在手里。不料,琉玥右掌随后便到,朝着自己的胸口狠狠一击,殷玦重心不稳,跌下马来,手中却来牢牢抓着那马鞭。鞭子的另一头,琉玥也未曾放手,她出手相袭,不过是想给殷玦一点儿教训,不料他却未躲过那一掌,心下好奇。殷玦坠马之势不小,琉玥又分神想心事,竟被那股力气带得一同往下坠去。为免就此跌落在地,琉玥伸脚便要往马身上踹去,想借此力飞身而起,跃至树上。却不知为何,比她先行坠马的殷玦并未落地,整个身子吊在马身一侧,以琉玥现处之势,若伸脚踹马,必将伤及殷玦。她怕自己力道太大,将他踢伤,心下无奈,只得收回右脚,硬生生地摔落在地。      这一摔,力道虽不大,但在琉玥看来,却极失面子,怒意瞬时涌上心头,冲那还吊在马侧的殷玦骂道:“你这家伙,想干什么?”      殷玦见她安好,便翻身上马,淡淡道:“衣服被马鞍勾住了,着实抱歉,累你摔着了。”话虽有歉意,但两人心中皆明,这话里满是讽刺的意味。      “我是问你,为何不躲那一掌?”      “为何要躲,躲了那一掌,你便会出第二掌,终有躲不过的时候。更何况,你那一掌力道不大,并无取我性命之意。若我躲过那掌,依你的性子,必会恼羞成怒,那接下来,只怕是一掌厉害过一掌了。”      琉玥见其说中了自己的性子,说的竟句句在理,皆是大实话,脸上竟微微发烫。但嘴上依然不服软,气道:“我打你,是因为你耍我!”      “我何曾耍过你?”殷玦高声回道。      琉玥指着左面那窄路道:“灵玖岛在东面,你却要西行。还说什么,此刻并非去那儿,你说,这不是耍我是什么?”      “哈哈哈。”殷玦听完此话,大笑起来,跳下马来施礼道,“是我不好,忘了对你说,去灵玖岛之前,须得去另外两个地方找些物什。”      琉玥见他向自己赔礼,心便软了下来,放低了声音道:“什么东西,找来做什么?”      殷玦不紧不慢道:“你我此去灵玖岛,必得经玫海搭船方可。普天之下,只有一艘船可去那里,名为伏冰,船上终年不点灯,只有一名掌舵的船夫,名为续空。每月的月圆之日,借着月光,将人送往灵玖岛,或是将灵玖岛之人送上对岸。”      “那又如何,你我只消到了月圆之日,搭船方可,为何还要走这番歪路?”      殷玦摇头道:“这续空既敢做这天下头一桩的买卖,自然是有些规矩的,必定不会让你白白搭船。”      琉玥不以为然道:“给钱便是,璧珩宫里的珍宝随便拿出一样来,也够那船夫过一辈子了。”      “人过日子自然要花钱,是以将钱看得重如泰山,可在那续空眼里,再多的珍奇宝物,都不过是废物一块,它一白臂黑毛的野熊,要你璧珩宫的宝物做甚。”      “野熊?我看是个妖物吧。”琉玥虽蛮横,却并不愚钝,一听便猜出那熊必是修灵之怪物。      “确是如此,那续空为了修炼成人形,必向每位搭船之人讨要一种名叫封印草的植物。这植物灵玖岛遍地皆是,但除了那里,这天下就只有西面的归木山上才有,是以,此刻,你我必得赶往那里,采得封印草方可再去玫海。”      殷玦说完这番话,惊奇地发现琉玥已翻身上马,马鞭一扬,在那左面的窄道的飞奔起来。      “真是个急性子。”殷玦笑道,随即便跟了上去。   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      快马加鞭,一连赶了两日的路,方才在辰时赶到归木山下。琉玥回头问殷玦道:“你可认得那封印草长何样?”      殷玦道:“认得,只是在这归木山,便只在山顶的一处溪边方能找到。”      琉玥听罢,便要策马上山,却被殷玦拦了下来:“这归木山乃为太铭派,上山之路皆有人把守,你怎能贸贸然闯上去。对了,出门前,我曾嘱咐你多带些银两,拿出来吧。”      琉玥白了他一眼,伸手从袖口里掏出一个钱袋,放在殷玦手中。殷玦打开一看,略吃一惊,再将银两倒于手中,不禁恼怒,那钱袋里只有些散碎的银两。      殷玦将钱袋与银两塞回琉玥手中,怒道:“你还是回璧珩宫吧。”      琉玥不解道:“为何突然说这话,我可将把身上所有的钱都给你了?”      “我让你多带些银两,你却只带了这些许,你璧珩宫真是……”      “要那么多银两做甚,我琉玥行走江湖,从不花钱。”      “你上归木山采封印草,自然得给太铭派钱,这是买卖,你懂吗?”殷玦被琉玥气道。      “哼,小小一株草罢了,竟还要出钱买。这太铭派可真会干这赚钱的勾当。”琉玥拍拍殷玦的肩膀,道,“你放心,只管上山,这太铭派若有那不识相的敢来阻挡,我便杀的他片甲不留。想必岚烟久未经江湖,也忍不住出鞘吧。”      殷玦推开琉玥的手,道:“在你的心中,除了杀人,便别无他法吗?这世上,并非大所有的事皆要靠杀戮来完成,很多时候,能用钱做的事,为何非得人头落地呢?”      琉玥第一次听闻这种道理,虽不甚解,但也觉有些道理,只是现如今,木已成舟,别无他法。      殷玦叹道:“看来,只有这最后一招了。”      “什么?”      殷玦将马栓在山下的树上,望着琉玥,吐出一个字:“偷。”      凭这两人的功夫,要避开太铭派的人上山并非难事。只是山路崎岖难走,足足多费了半日的功夫方上了归木山顶。      站要山脚向上望时,并未觉得此山有多大,待得上来一看,方才觉得视野开阔,景色壮丽,满山的树木花草,虽已入秋,却还有不少竟绿着叶子,开着花朵,倒似是一派春意盎然。      殷玦在上山之时已将封印草的特征与琉玥描述了一遍,是以一上山顶,琉玥便迫不及待地找寻起来。殷玦却并不着急,跳上一棵高树四下搜索一遍,方才跳下,拉着琉玥道:“那小溪似是在东南方向,绕过前面那一片花丛便到。”      两人施展起轻功,踏过花丛,约莫一盏茶的功夫,终于找到那处溪流。此处因有水滋润,花草较之前更为茂盛。两人沿着溪流往上走去,边走边细细寻找,却未见封印草的踪迹。殷玦不禁有些担心,他并未来过此处,那封印草长于此处的消息也是从别处听来的,万一那消息有误,或是此处已被太铭派清埋过,种上了别的草木,那该如何是好,以琉玥的脾气,即使找不到封印草,也必会独闯玫海,杀了那续空,自个儿驾船去灵玖岛。      他只顾自个儿分神想事,待回过神来时,琉玥已不知去向,他略感不安,快步向前,放眼寻找。走了不多一会儿,爬上一个小山坡,面前害然开朗,出现了一大块平地。不远处还有一个山洞,溪水正是从那洞口汩汩而出。      琉玥蹲在那里,背对着他。殷玦走上前去,刚要开口说话,却被眼前的场景吓了一跳。原来那是一片被野兽踩踏啃食过的草地,上面只留几株细枝,叶子皆已被食。殷玦也蹲下身去,拔出一根细枝,在手中看了半天,才道:“没错,这里便是传说中封印草的生长之地。这些被啃食的,只怕便是封印草。”      “是谁干的,竟将这么多草吃的一点儿不剩?”琉玥气道。      “看这样子,只怕也是什么修炼成精的妖兽,这草对人来说,毫无用处,太铭派断不会费力来铲除这所有的草。更何况,看这细杆的断痕,也似是被牙齿啃咬而出。”      “那该如何是好,这世上,还有别处有这草吗?”琉玥“腾”地一向站起来,气得揪掉了面上的纱巾,露出一张满是怒意的美人脸来。      殷玦失望地摇头道:“别无他法,看来只得等来年封印草再长出来才可。”      琉玥急道:“那怎么行,时间……”      话未说完,一股杀气顿时袭来,琉玥右手一扬,一支金镖应声而出,牢牢地钉在了不远处的大树上。      “什么人?”殷玦高声喝道。      从大树后面走出十多名男子来,皆是一身道士打扮,拂尘在手,排开一列,满脸杀意。   ☆、剖腹   那些道士起先皆凶神恶煞,一脸凶相,大有开打之势,但一见琉玥,竟都态度柔和,有了些许讨好之意。那为首的道士走上前来,行礼道:“姑娘莅临太铭派,不知有何指教?”从他的话中来看,他似乎只见到琉玥一人,竟不把殷玦放在眼里。      殷玦甚感奇怪,斜眼去看琉玥,但见她一反常态,不再是一副心急火燎的模样,反倒从容大方,高贵大方,立在原处笑盈盈地望着那些道士。那双美目,更是流光溢彩,似是春风吹过湖面,涟源不断。他忽然忆起,在与五峰庄比试时,她也曾有过这样的眼神,那时,她掐着左宏年的脖子,说要将自己带走时,眼睛却一直看着旁边的左经白,当时的她,用的便是同一种眼神。殷玦隐约感到这眼神里暗藏玄机,却不当下点破,任由琉玥与那些道士周旋。      琉玥指着那片被践踏过的草地,冲那道士头头道:“敢问这位道长,这片地是怎么回事?”      那道士原本看着琉玥的美貌出了神,听她这一问,一时反应不过来,只得“嗯”“啊”了半天。旁边一头扎绿巾的道士抓着机会,上前大献殷勤道:“回禀姑娘,这片地原本长着一种名为封印草的野草。这草长年长于此,也无甚用途,是以,派中并无人关心。昨日里我等上山来采药,却发现这片草尽被一只独角独猛兽给吃了。它似乎对别的东西皆不在乎,独独钟情这草,将这块地搞成了这副模样。”      “这归木山,除了此处,还有别的地方,也生长此种封印草吗?”      先前那道士头子这才回过神来,抢着道:“没有了。这封印草虽是种野草,却奇怪得紧,只在这归木山山顶处生长,沿着这溪流,只有这一块地方能找到踪迹,别处,恐怕是没有的。不过姑娘,这归木山还有许多别的珍贵药材,姑娘若想要,在下必定陪姑娘前去。”      琉玥听了这话,心下失望,脸上的和气之色散得无影无踪,只是冷冷道:“这么说来,这归木山已无封印草?”说这话时,她的眼中已渐露凶光,似有杀人灭口之意。      那几名道士却丝毫未觉大祸临头,只千方百计想讨好琉玥,那道士头子摸着头思索几许,灵光一现道:“我想起来了,昨日我们上山时,正巧碰上那怪兽在吃草,我曾见它挖出了许多株草,却未吃掉,而是将它们装入竹篮中。”      “那这怪兽现在何处?”琉玥一听此话又来了精神。      那头扎绿巾的道士小心地指了指殷玦身后的洞口,道:“我见它钻进了那鬼岩洞里,好久都未出来。”      琉玥牵动着嘴角微微一笑,用异常柔和的声音道:“真是多谢各位道长了。”话音未落,右手已运起内功,袖中的金镖一触即发。      “走,进洞去找找。”殷玦一把抓着琉玥的手,将她往洞中拖。琉玥抬头看着他,小声道:   “不除去这些人,只怕会惹来祸事。”      殷玦却反驳道:“这些人并未加害你我,岂可说杀便杀。别忘了,你我可是有约在先的。更何况,这草现在已落入那怪兽手中,再不抓紧时间找到,只怕,便得等明年才能去灵玖岛了。”      琉玥想起那约定,又听得“灵玖岛”三字,不再坚持,只得收起金镖,随殷玦进了那鬼岩洞。身后传来那些道士关心的呼喊:“姑娘千万小心,这洞中有鬼怪啊。”      殷玦与琉玥却无心理会那好心的相劝,沿着溪流边上的湿地向洞内深处走去。越往里走,光线越暗,很快便辩不清方向,连路也看不分明了。殷玦不不懊恼地说道:“早知该带着火把进来才是。”      话音刚落,洞内忽然出现了微弱了亮光,殷玦顺着那亮光看去,只见一团模糊的光团越来越大,越来越亮,最后竟刺得他有点儿睁不开眼。他眯着眼睛向那团光的上头望去,终于看清了一张人脸。      是琉玥,原来,那团光是她掏出的夜明珠所发出,那夜明珠既大且圆,一看便知,是不可多得的上品。殷玦心道,这璧珩宫里宝贝果然是极多。      借着这夜明珠的光,两人前行的较为顺利,很快便走过湿地,拐进了一处长长的石廊。越往里走,感觉越是寒冷,像是有冷风从头顶倒灌下来一般。幸而这两人皆是习武之人,对此险恶的环境倒是不以为意。      走了许久,长路开岔,两条道摆到了两人面前。琉玥看了看殷玦,似是在询问,要如何做才好。殷玦看懂了她的意思,伸手摸了摸冰冷坚硬的岩壁,说道:“看来,得做一些记号才是。”      琉玥点头称是,刚要拿出剑在岩壁上砍个记号,却见殷玦出手如电,姆指往那壁上猛地一按,那坚硬的山石上立时出现一个足有半寸深的凹洞。殷玦出手之后,却似无事发生般,只说了句:“记号已做好,先走这边吧。”说罢便先行上前探路。琉玥跟在他的身后,心道:这小子,果然是有点本事。思及此,脸上竟露出了笑意。      两人一前一后向前走着,夜明珠的光亮将整个岔路照得格外清楚,殷玦走在前,不多时便发现这路是一条死路,回头刚想对琉玥支付一声,却见身后的琉玥眼里闪过一丝精芒,原本系在腰间的一对鸳鸯钺已握在手中,对着半空便是两下凌厉的挥舞。便听两声惨叫,殷玦定睛一看,竟是一对通身发亮的蝙蝠,那模样,较之一般蝙蝠要来得大,身体透明,发出微光,流出的血呈墨绿色,透着些许的诡异。      琉玥蹲下身子仔细看了几眼那两只蝙蝠,起身道:“果然是妖物,看来这洞内灵气不小,有不少妖物,你我可得小心了。”      殷玦点头道:“看来那独角怪兽在此修行,借着那封印草,妄图修成人形啊。”      两人边说边转身往反方向而行,这一回,琉玥走在了前头,没走出几步,她便回过头来,问道:“以后遇着那些妖物,是否不必通知你殷大侠,杀光便是?”      “这个嘛,”殷玦犹豫道。      “原来是殷大侠心中,只得人命才是宝贵的,其他事物,管它是善是恶,皆可除之,是吗?”琉玥讥讽道。      “人与妖,皆是一样,若对你我没有伤害,皆不可随意杀之。”      琉玥冷哼一声,道:“这在人看来,妖便是怪物,便要除去。只怕在妖的心里,便换了个个儿,人才是怪物。人总是自以为是地将这天地据为已有,妄图除去其他一切有灵性的生物,真是可笑至极,你说是吗,殷玦大侠?”      对着琉玥回头的那双眸子,殷玦心情极为复杂,不知该如何向她解释才好。也不知这一生,能否有机会向她亲口解释?      两人都不再说话,专心在洞里寻找那只独角兽,偶尔有一两只修炼成妖的动物前来袭击,都被他二人轻松打倒。殷玦一路上在岩壁上按指做印,两人倒也未曾迷路。      也不知走了多久,绕了多少岔路,直走到二人身上涌出一丝燥热,额头微微冒汗,这才发现,已到洞内尽头,却未见那独角兽的踪迹。琉玥不禁大失所望,在洞内气得挥手砸壁,骂道:      “该死的畜牲,不知跑到何处去了。”      殷玦也觉扫兴,刚要开口安慰几句,却见那被琉玥打过的岩壁,竟是一扇活动的石门,琉玥脾气不小,力气也不小,竟将它给打了开来。殷玦大喜,料定那独角兽必在内里,便用手向琉玥示意其不要出声。两人手握兵器,运气上手,做好准备,便要与那妖兽大战一番。      岂料殷玦推开那石门,岚烟出鞘,一阵剑花舞过,却不见任何活物,只觉一阵彻骨的寒意扑面而来,他不禁打了个寒颤。琉玥见他白费功夫,忍不住笑出声来:“可惜了你那一通高明的剑法啊。”      “我是怕那怪兽伤了你,才想先出手为强,未料,却是白费心机,惹人耻笑了。”殷玦话中略带委屈,倒是让琉玥稍感羞愧。      气氛显得有点尴尬,琉玥只得抢先上前,装着寻找那怪兽的形迹,以化解这略显难堪的场面。   这石门内是一处狭窄的空间,除了一架通往地下的石梯外,别无他物。两人一合计,决定下去瞧个究竟。      越往下走,那股寒意便越明显。两人虽是习武之人,此时却也有点难以忍受,只得暗暗运功,让自己的身体有些许的暖意。      下了石梯,摆在两人面前的竟是一座如水晶宫般的迷宫。不同于初来时的山洞,阴暗潮湿,这地下竟是通透明亮,似是点了无数盏明灯,将这迷宫照得如白昼一般。但走上几步细瞧起来,却未见灯的踪影,反倒是那如冰雕一般的透明岩壁不断地发出亮光,射在岚烟的剑身上,看的分明。      “真没料到,这归木山上竟有如此的一处宝地。”殷玦边说边伸去去摸那透明岩壁,一摸之下,才发觉,原来不仅这洞中的光亮尽来之于此,就连那刺骨的寒意,也尽是因它而起。但细摸下来,殷玦却发现,这并不是他原先所想的用冰块所垒的岩壁,这究竟是何材质,他也不得而知,只是他运功在那岩壁上猛地一按,竟不料这东西比之那头顶的山石壁,要硬上许多。他不禁对此好奇心起。      琉玥却无此耐心研究那岩壁,只是催促着殷玦快快入内寻找封印草,殷玦思起正事,便又回过神来,与琉玥一同进了那迷宫。      不出所料,才未走几步,便见岔路在前。琉玥冲殷玦笑道:“我也来学你做个记号吧。”话毕,伸手往那透明岩壁上一按,一个清晰的姆指印立时可见。殷玦不禁心下佩服,这琉玥虽是蛮不讲理,乱杀无辜,却也是有真本事的人。      琉玥却不知殷玦心中所想,一人冲在前头,一心只想寻到那封印草。不知为何,走了许久的路,这迷宫内竟不似之前,一只小小的灵兽都未曾出现,前行的道路除了多走些岔路外,竟是格外通畅。殷玦心中隐隐觉得不安,凑近琉玥轻声道:“小心有诈。”琉玥点头不语,眼与耳却是高度警觉,不漏过一丝危险。      两人再次沉默,专心向前。忽然琉玥听得身后的殷玦大叫一声“小心”,她还未及看清面前的事物,便觉一阵劲风袭来,一团白色的活物朝着她扑面飞来。她反应敏捷,身体立马向后仰倒,待那活物跳过,两把鸳鸯钺已握在手中,闪着冷冷的光芒。      殷玦也是岚烟在手,虎视眈眈地瞧着地上那团白色的活物。原来是一只幼小的独角兽,通体雪白,只额头有一处紫色的斑点。那双眼,便似见了猎物般,发出兴奋的灵光。      琉玥轻笑道:“想不到那独角兽竟是这么个小东西,居然也知偷袭,多亏你眼明心灵,不然,只怕我非着了它的道不可。”      殷玦难得听见琉玥夸赞人,略感意外,只得谦虚道:“我也是从那岩壁的反光上看到这小东西。他必是闻到了你身上的灵气,才会向你飞扑而来。”      那小独角兽却对两人的罗嗦之言甚是不耐烦,低吼着便又扑了上来。琉玥丝毫不怵,反倒迎了上去,只一击,便利落地在那独角兽的脖颈处一划,鲜血喷洒在了透明的岩壁上,触目惊心。   殷玦对此甚感奇怪,呢喃道:“想不到这怪兽竟如此无用。莫非?”      “莫非什么?这只能说本姑娘功夫天下无敌罢了。”琉玥却不以为意,大言不惭道。      殷玦看着爱说大话的琉玥,直觉好笑,看她此时这样子,与在璧珩宫内真是天壤这别,让他只觉眼前这人,便好似换了个人似的,虽骄横无理,倒也有几分可爱。与那璧珩宫宫主冷酷无情的模样相比,真是好上了许多。      两人见那妖兽已死,猜想那封印草必在洞内,不敢耽搁,深怕那草离地数日,便会死去,急急向内里跑去。      未跑多远,便听到一阵急促的吼叫声,紧接着便又是一团更大的白色活物迎面冲来。两人还未看清其模样,那活物便跑了过去,好似未曾看见二人一般。殷玦与琉玥对视一眼,皆觉怪异。洞里忽然传来一阵山崩地裂似的巨吼,那声音,只像是要震塌整个洞窟一般。随着那声巨吼,那团白色的活物又跑了回来,怒视两人,两脚刨地,随时都会冲将上来。      又是一只独角兽,殷玦恍然大悟道:“方才那只小兽必是它的孩儿,我们杀了它的孩子,是以,它报仇来了。”      “哼!”琉玥昂头道,“管它是什么,落在我琉玥手里,都是死路一条。”说罢,不等那怪兽冲上来,自己先迎上前去,挥起鸳鸯钺便砍。那独角兽身形灵敏,竟轻松躲过,“倏”地绕到琉玥身后,趁她未及转身,便一跃而起,飞扑向她,似是要将她扑倒。      琉玥虽未转身,却已感到身后的杀气,两腿一盘,竟坐在了地上,趁那怪兽飞扑过来之即,上身一转,两把鸳鸯钺举过头顶,平行而放,身体慢慢向下伏去。那鸳鸯钺在半空中划出两道弧线,刚好划在那怪兽身上。琉玥趁其还未着地,缩身向旁边一滚,那独角兽便重重地落在了地上,血从肚皮下蔓延开来,挣扎几下,便不再动弹。      这一连串的动作虽是变幻多端,招式频出,但琉玥只要刹那便做完了全部,干净利落,绝不拖泥带水,看得殷玦真是佩服之至。      琉玥从地上爬起,踢了踢那独角兽,见其已死,便收起鸳鸯钺,刚要继续向前,却被殷玦一把抓住。      “又来一只。”殷玦叫道。      琉玥转头一看,一只更为巨大的独角兽正在远处看着两人,它那嘴里,竟还叨着一黄口小儿,不知是死是活。琉玥心下烦燥,只觉是捅了角兽窟,来了一只又一只,真真的没完没了。      她无奈叹了口气,手刚放在腰间的鸳鸯钺上,那只独角兽竟是衔着孩子转身便跑。殷玦大惊道:“不好,它要吃那孩子,快追!”      琉玥虽对那孩子的死活不以为意,却也不敢表露半分,只得随着殷玦,追上前去。   ☆、觊觎   那怪兽口中叨着个孩子,奔跑起来却是极快,若不是殷玦与琉玥施展轻功法术,只怕一眨眼,便会让其溜掉。      两人一连追过几条道儿,才在一处平台处追上了那怪兽。殷玦原想一剑将其刺死,又担心伤了那孩子。若那孩子本未死,被他累得送了性命,岂不可惜。琉玥却不管这道理,翻身上前,便要动手。      那怪兽低吼几声,忽然扔下口中的孩子,向上一跃几步,消失无踪。殷玦冲上前去,才发现,在那怪兽头顶,有一个出口,光亮照了进来,他先前竟未发觉。再伸手去探那孩子鼻息,竟意外地发现他并未死。心下大喜,刚要路上那出口去追那独角兽,却听琉玥大叫道:“莫追,封印草还在。”      殷玦回头一看,果然琉玥身边的竹篮里还在半篮的封印草,便顾不得那怪兽,冲到琉玥身旁,拿起一支封印草,细看几下,说道:“得赶快找一些花盆将其种起来,不然,未到玫海,这草便得枯死。”      “不必了。”琉玥说罢,两手做出一个抱球的姿势,口中念念有词,忽然两掌挥出,拍向那竹篮,不过一眨眼的功夫,那竹篮下方竟连同那封印草结成了冰,坚硬无比。      琉玥拍手道:“好了,用这雪琢冰封住了,便不怕路途遥远,这草活不下来了。”      殷玦知其运功将这草冻了起来,虽觉奇怪,却也不问,只是抱起地上那孩子,叹道:“也不知这是谁家的孩子,我俩还是先将他送回家吧。”      琉玥点点头,伸手在那竹篮柄上稍一用力,只听“噼啪”两声,那篮柄便断了下来。她随手取出一块黄而将那封印草包住,塞入行囊内,便随着殷玦一同从那头顶的出口跃出。      待得站稳后,两人这才发现,自个儿竟是站在一个热闹的小镇上,不远处人来人往,只是这出口所在的位置是一片断垣残壁,想是一半坍塌的房子,已无人居住。      殷玦抱着那孩子,刚走出几步,便有一年青男子惊恐在盯着他俩,大叫道:“啊,不好了,那魔洞里跑出妖怪来啦。”      他这一叫,周围的人群开始骚动起来,喊叫的,乱蹿的,还有人吓得腿软跌倒的。琉玥难得发一回善心,伸手去扶那跌坐在她身旁的老奶奶,却见那老妇人吓得浑身发颤,竟跪倒在地,不停地磕头求饶。      琉玥火从心起,恨不得抓一两个人来打上一番,殷玦却不以为意,只是大声向众人解释道:“各位乡亲,大伙儿别怕。我俩并非什么妖孽,只是误入那归木山顶的岩洞,遇着这孩子,便将他带了出来。”      此话一出,立即便有胆大的乡亲停了下来,结结巴巴地问道:“你们真不是妖怪?你们不吃人?”      “本姑娘不吃人,本姑娘一向只杀人。”琉玥扬起右手,作挥掌状,那问话的乡亲吓得抱住了头,却见琉玥只是出言恐吓,并无杀人之意。这一看不打紧,竟将他的魂儿几乎给勾了出来,他一乡下村夫,何曾见过如此貌美的女子,自是看得呆了。这路上其他的几名男子,也如同他一般,早已忘了妖怪吃人这一说,只觉今日是碰上了仙女下凡,看的如痴如罪。      琉玥被他们那毫无遮掩的眼神看的很是不耐烦,想要动手教训一下,又怕殷玦念个不休,只得一人生闷气,懒得瞧那些下流东西一眼。      倒是有一位大婶眼尖,一眼便认出了殷玦手中的男童,惊叫道:“这不是吴婶家的小路嘛,前几日出门玩,便出也没回来,大伙儿找了半天,都未找到,还道他叫野兽给叨了去。吴婶都快哭瞎眼了,没想到,这孩子……”      殷玦听了她这话,大喜道:“大婶您认得这孩子,能否麻烦您给带个路,我想把这孩子给送回家去。”      那大婶看了眼殷玦,又瞟了眼琉玥,只觉这两人皆容貌出众,气质高贵,不像是为非为歹的恶人,便大着胆子应了下来,将他们带去了吴婶家。      那吴婶年纪并不大,二十几岁的模样,只是满脸的憔悴模样,看的人不忍。她一见儿子给找回来了,激动地抱着又哭又亲,不停地说着“感谢菩萨”之类的话,倒是对那两个真正的救命恩人视而不见。      倒是殷玦看不下去,将其从地上扶了起来,提醒道:“大婶,快给小路找个大夫来看看吧。”   吴婶这才回过神来,赶忙求人去请了大夫。大夫来了一看,发现小路并无大碍,只是饿了几日,有些脱水罢了,便开了几副药,嘱咐了几句,随即离去。      吴婶见儿子没事儿,这才想起来要向殷玦和琉玥道谢,说了几千几万句感谢的话还觉不够,非要将二人留下来吃晚饭。也不待他俩反对,便高兴地跨着篮子出门买菜去了。      殷玦与琉玥对这种平常人的生活知之甚少,对这吴婶的热情也是难以招架,便半推半就地答应了。      殷玦心性良善,对此倒也欣然接受,倒是琉玥,平日跋扈骄横贯了,譬珩宫内的人对她敬畏多于爱护,江湖之人若非垂涎其美貌,便是厌恶其凶残,如此对她真心相待的人,确是不多见。   这一日,琉玥吃了她人生中第一顿所谓的家常便饭,这对于她,一方面来说,是一件幸是,她那高傲脆弱的心有了一丝触动,但另一方面,这又是一件憾事。不止于她,还有殷玦,皆是一桩不愉快的经历。      之所以如是说,只因二人在吴婶家刚吃过饭,便晕的不醒人世。若论武功,这天下只怕没几人能比上他二人,但若论行走江湖的经验与计谋,他们两个,只怕是连太铭派内的一名小小的门人都不如。   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      夜半风紧,归木山上,东厢与西厢两头,皆有一间屋子关着一人。一男一女,便是殷玦与琉玥。这太铭派内皆是男子,是以,对殷玦并不以为意,只将其手脚捆绑住,在房门口留两人守卫,别无他人。      而在那关押琉玥的房中,却是另一番景致。满屋子的男子围着她转悠,为首那人便是那日在归木山顶遇到的带头道士。自从那一日在山顶见到琉玥后,他便日思夜想,要将其据为已有,只是两人功夫相差悬殊,他岂敢妄动。后见琉玥进了那鬼岩洞,本想追去,终因胆小惜命,悻悻而归。      岂料今日在那福泽镇上,不幸再睹其芬容。后来,他见琉玥与殷玦进了吴婶家,便趁那吴婶出门买菜之即,用言语对其蛊惑之,说那二人乃是妖道,捉了他那儿子去,又将其送回,只因想连她一并吃掉。      那吴婶不过是个妇道人家,早年丧夫,只留这一独子。护子心切,也怕丢了自己的性命,更何况,这两人确是从那魔洞出来,是人是妖,实难分辩。而这太铭派的道士她却是认得的,是以,她便信了那道士的鬼话,在琉玥二人的饭菜里下了药,这才让太铭派捡了便宜,将这二人绑上山来。      那为首道士名叫清杨,是太铭派的大师兄,功夫在派里自然是不错,威望也高,是以,干起坏事来,总有一帮人跟着。他将琉玥抢上了山,皆是一人做主,并未通知掌门傅靖山,但这派内与他同辈的兄弟们,却是人尽皆知,是以,都跑这厢房内看热闹来了。      琉玥还未苏醒,睡着的模样勾的在场每一名道士皆春心荡漾,恨不能一亲方泽,哪怕只摸一摸她的手,也觉幸福无比。      那清杨更是难掩兴奋之色,嘴角斜起,一副得意的神色。那些个师弟虽是修道之人,但却个个凡心未断,围在四周说些个粗鄙不堪的浑话,听得清杨愈发血脉喷张。      门口突然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,只说了“开门”二字,门内一干人等皆变了脸色,齐齐地望着清杨,吓得没了主意。      那清杨也是个无胆之途,听得那声音,只觉后背发凉,竟似要流出汗来。可当着诸人的面,又怕失了面子,只得硬着头皮上前,打开了门,对着门外立着的老者恭敬道:“师父,您来了。”      来者正是太铭派掌门傅靖山,身材矮小精悍,却并不单薄,脸上常年挂着一股凶相,好似总有人惹他不高兴。那一双眼眼更是凌厉无比,这太铭派里诸事皆瞒不过他的双眼,是以那些徒弟门人皆对他毕恭毕敬,如同老鼠见了猫一般,畏首畏尾,毫无气势可言。      那傅靖山进得门来,两眼只轻轻一扫,屋内众人皆低下头来。他不发一言,径直走到床边,一见躺在那儿的琉玥,脸色便更为阴沉,冷冷道:“竟在房中藏个姑娘,成何体统!”      清杨听师父口气中夹杂些许不满,吓得两腿一软,跪倒在地,轻声回话道:“禀师父,徒儿抓了这女子,并非为己,乃是为了太铭派所想。”      傅靖山轻挑眉毛,道:“哦,此话怎讲?说来听听。”      清杨听得师父口气暂缓,放下半颗心来,跪在原地道:“昨日在山顶,弟子曾见过这姑娘,她未曾通报,便闯进了归木山,听她所说,她是要寻找封印草,弟子说这封印草已被那独角兽吃掉,未曾想,她竟闯进了鬼岩洞去寻那独角兽。弟子不敢妄动,等了许久,也不曾见她出来,只道她已被猛兽所吃。却不料今日在福泽镇,竟又看到她。她已从那洞内出来,想必已将那独角兽杀死。一个女子,竟能将一头灵兽杀死,师父,此女必不是普通人。更何况,万一她在那洞中寻得我太铭派的什么宝贝,那可是万万不妥,故弟子将她捉上山来,听凭师父处置。”      傅靖山听了清杨那一番半真半假之话,倒也寻不出破绽,只得话锋一转,责难道:“一个小姑娘闯上了归木山,你等竟未发现,也未拦阻,简直是一帮废物。”      清杨一听这话,刚放下的半颗心又悬了起来,颤声道:“回禀师父,这女子并非一人上山,与她同行的还有一名男子,武功很是了得。”      “哦,那男子现在何处?”傅靖山追问道。      清杨不敢再瞒,据实道:“弟子将其安置在了西厢房,派了师弟把守,以防两人联手,伺机逃跑。”      傅靖山听得此话,脚已朝门口迈去,边走边道:“随我去看看。”      清杨不敢怠慢,“骨碌”从地止爬起来,跟在傅靖山身后,朝西厢走去。屋内一干人等,谁也不敢在此久留,只得随同一并前往。      到得西厢门口,那两名太铭派门人还站在原地,不曾离开。傅靖山未发一言,推门便入。殷玦躺在床上,还未醒来,以他与琉玥的功力,寻常迷药不可能迷住他俩如此长的时间,清杨见琉玥露过一手,深知她功夫厉害,特意用了太铭派的独门秘药闻香散,此药乃太铭派镇派之宝,江湖大名鼎鼎,饶是如此,清杨依旧让吴婶用了极大的分量,才能将二人迷的如此之深。      傅靖山望了殷玦一眼,大叹奇怪。当今天下,能如此轻易上得了归木山而不被门人所发现的,并不多见。他原先见了琉玥的脸,竟不识得,更何况琉玥还是个年轻姑娘,便感吃惊。心里料想她必有人相助,听得清杨的话,得知还有一男子与她一同上山,他便心下怀疑,原以为那男子必是五峰庄的左经白,却不料此刻一见,竟又是一陌生脸孔,这让他大为不安。      武林何时出了这么两们少年俊才,功夫如此厉害,他却从未听闻,这怎能不让他担忧。这两人既能轻易上得了归木山,只怕有将太铭派灭门之功夫,更何况,他连这两人的武功来路都不知,留着他俩,真真是个大祸害。想到此处,傅靖山眼露杀意,全身运劲,一股真气直冲右掌,眼看便要向殷玦挥去。      忽然,他的眼角瞥到了殷玦身边的一样事物,那是殷玦一直带在身边岚烟,尽管有粗布包着,可傅靖山却依然像受到了控制一般,泄去了右手的掌力,走上前去,一把抓起岚烟,转身便朝门外走去。      他这一怪异的举动让清杨等人摸不着头脑,只得开口问道:“师父,这人要如何处置?”      傅靖山却好似未听到一般,一声不吭,将岚烟紧紧地抱在怀里,直直地走出门外,越行越远,很快便消失无踪。      一名师弟见状,扯了扯清杨的衣袖道:“师兄,现在该如何?”      清杨摸着下巴思索片刻,终究难舍琉玥这美人儿,反正师父并未说如何处置这二人,他便又肆无忌惮起来,坏笑道:“咱们回东厢,再去看看那个小美人儿。”      此言一出,众人皆大叫好,清杨吩咐门口守卫的门人细心留意殷玦的动静,说罢便得意洋洋地大手一挥,领着众人向东厢走去,对殷玦,他全然不放在心上,反正他被绳索捆着,又有门人看着,量他也逃不出这归木山去。而他那一颗心思,早已系在琉玥身上,一刻也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,只盼着能飞奔到东厢,再看一眼那个小美人儿。      清杨前脚刚走,那两个门人后脚便将西厢的房门给锁了起来。黑夜里,整个屋子漆黑一片,只有些许月光洒了进来,在地上晕成几处光点。寂静无声的黑暗中,一双眼睛猛地睁了开来,竟放出清冷的光来,令人心颤。   ☆、中邪   通往太铭派大宅最后一进屋子的暗路上,一个背影快速闪过,径直进了一间卧房,用力地将门关上。屋内未曾点灯,那人却毫不在意,在这暗夜里,寂静无声,只听得那人微弱的呼吸声。      树后闪过一道人影,在墙壁上轻踏几步,一个漂亮的空翻,便落在了那间屋门口。他这一招落花点水的轻功乃是五峰庄的绝学,平常人轻易学不到,但他已使的出神入化,悄无声息,屋内的人并未发现他的到来。      他一个转身来到窗边,伸出食指刚要点穿窗纸伺探屋内的动静,一只手竟瞬间搭上了他的肩膀。他心一紧,不及思索,出手便朝那手抓去。却不料那人功夫更为了得,轻易躲过了他那一招,紧接着便又是一招,直抓他前胸外衫,一道内力透过衣衫,立时将他包围,整个人便被那来人控制,不自觉地便被扯到了墙角边。      “别出声。”听那声音,竟是琉玥,殷玦悬着的那颗心顿时放了下来。      琉玥不待殷玦出声,食指轻点他的双唇,示意他不要开口。殷玦心领神会,点点头,随着琉玥一同重回那屋子的窗边,点破窗纸,向内张望。      这屋子乃是太铭派掌门傅靖山的卧房,那屋内之人,就是傅靖山,他在西厢取了殷玦的岚烟后,便直奔卧房,迫不及待的想要一睹这上古神剑的尊容。      岚烟、绺夜,两个刻在每一个江湖人心上的名字,正因为如此,五峰庄才能成为江湖的头领,受世人景仰,却不料这几年,年年栽在譬珩宫手里,威望大减,岚烟也不知所踪,更让人侧目。若不是靠着绺夜的威名,只怕五峰庄立时便会沦为令人耻笑的对象。      如今岚烟在手,傅靖山难掩心中激动。他并未打开布包,却已知那是岚烟,便好似与此剑心意相通,只销看上一眼,便知其内里。      傅靖山一把扯下那块粗布,将剑鞘握在手中,温润如玉,果然如江湖传言一般,名不虚传。      屋外偷窥的殷玦见他转瞬间便要将岚烟拔出鞘,心下不悦,正欲破门而入,将剑夺回,却被琉玥一把拉住。      “看看再说。”琉玥轻笑道。      傅靖山并未留意屋外的动静,一心只在岚烟上,他捧着此剑,便好似捧着世上最为贵重的宝物,恭敬地将剑身轻拉出鞘。一丝微弱的光由剑身发出,只淡淡几许,便又暗了下去。傅靖山略感失望,他曾听闻,岚烟绺夜出鞘,光芒万丈,刺人双目,是以他特意未曾点灯,便是要瞧上一瞧这传说中的绝世惊光,岂料岚烟只微闪几下淡光,便又恢复原状,看来与平常宝剑并无二样。其实,他只知其一,不知其二,这岚烟若非与绺夜同在,确是威力大减,难负盛名。      傅靖山将剑握在手中观望良久,也不见其再发亮光,无奈只得将剑重新插回鞘内,岂料这时,那岚烟的剑身忽然明光一闪,将傅靖山的脸照的分明,屋外的殷玦与琉玥清楚地看见,那傅靖山原本略显无神的脸,被那道光一照,竟立时神采奕奕,满面红光。再细看几下,却见他那脸上红光转而变紫,进而又变黑。      殷玦甚感奇怪,这岚烟在他手中,竟从未如此神奇,正当他欲再看个仔细时,岚烟发出的那道光刹时隐灭,快的人看不真切,屋内又回复了一贯的漆黑,那傅靖山的脸,也是模糊不清。      傅靖山将剑插回鞘内,快步走到房门口,猛的将门打开。站在门外那两人心道不好,只道自己已被他发现,便摆开架势,要强行夺回岚烟。岂料那傅靖山根本未瞧二人一眼,连屋门都未关,捧着岚烟便往外走。      琉玥与殷玦互望一眼,皆觉不妥,便远远地跟着他,这一跟,便跟过了几进屋子。在一处走廊内,傅靖山迎面遇上了一位门人,提着灯笼,想是在巡夜。那人一见掌门,立时恭敬地行礼问好。      傅靖山却不发一言,也未前行,只是站在原处。那门人心下奇怪,举起灯笼凑近傅靖山,想要看个仔细。躲在不远处的殷玦二人也不知那傅靖山玩的什么把戏,摒气凝神看着那两人。      灯笼举到了高处,一下便将那门人的脸照的清楚,只见他与傅靖山一样,脸上先是潮红一片,后又转紫,继而转黑。      傅靖山突然大笑几声,举起手中的岚烟,拔剑而出,毫无犹疑,朝着自己的脖子便抹了下去,血溅当场。此景突然逆转,看的殷玦与琉玥大感吃惊,几乎惊叫出来。堂堂太铭派的掌门,竟如此离奇地命散自己之手,任谁看了,都会觉奇怪。      可那门人却是满脸镇定,面无表情地拾起地上的岚烟,看都不看傅靖山一眼,扔掉灯笼,转身离去。      殷玦飞奔上前,拾起岚烟的剑鞘,又伸手去探傅靖山的鼻息,知其已死,又见那门人飞快离去,便追了上去。      他的功夫比那门人自然是好了许多,不多时便将其追上,刚要出手抢夺岚烟,又被琉玥从后拉住。这一夜,他已是三次被琉玥阻拦,心下不悦,怒道:“别拦我,我要将岚烟夺回来。”      琉玥却不恼,只摇头道:“这里面有古怪,不要轻举妄动,只怕那人会妖法,傅靖山的死太离奇了。”      两人说话间,那门人已走远,殷玦怕将那人给跟丢了,不及与琉玥争执,便又追了上去。      这黑夜中,一人在前方独行,两人在后方追赶。让人感到不解的是,无论是殷玦二人的追赶声,又或是二人的对话声,那门人便好似全未听到,根本不及理会,只是握着那滴血的岚烟,穿过花园,迈过亭台,直到见到另一位太铭派兄弟,方才停了下来。      来人一见那门人手中的滴血的剑,惊道:“戴松,出什么事儿了?”      那戴松却与傅靖山一个样儿,只字不发,只死死地盯着那来人,同样的戏码又一次上演,只是这一次,死的是戴松,而那来人又一次捡起了岚烟,转身去寻找另一名活人。      “这自杀好似会传染?”琉玥不解道,“莫非,这岚烟有古怪?”      殷玦摇头否认:“我用这岚烟这么些日子,从未见它有如此反应。”说罢,便将方才在西厢中所发生之事细细的说予琉玥听。      “照你所说,当时傅靖山欲杀你灭口,你本已醒来,想要与他一战,而他却突然被岚烟所吸引,放过了你,是这样吗?”      殷玦点头不语。      “可那时岚烟包在布中,他怎会知呢?”      “这也是我思索不出的地方,看方才这样子,那些人,都像是受了法术的控制,所做所为皆不出于本意。”殷玦看了看手中的剑鞘,全然不知何意。      琉玥却似是明白了什么,道:“这岚烟乃上古神剑,必有灵性,你既是它的主人,那傅靖山要对你不利,它必会护主,只怕这些怪事,皆是它搞出来的。”      殷玦心中也正有此想法,他本想问琉玥为何会有此一想,转念便又明白了过来,便不愿多问。   倒是琉玥,见他无甚反应,不满道:“莫非,你对我的推论有所怀疑?”      “不,我相信你。”殷玦回道。      “从人嘴里说出来的话,我从来只信半分,你嘴上说信,心里却难保也是如此想的。我问你,若岚烟有妖性,能控制人的心神,你是否便会毁掉它?”      “你为何会有如此想法?”殷玦问道。      琉玥满脸怒意,摆开架势,说道:“只因我与你不是一路人。”      殷玦却笑道:“你是妖灵,这我早已知晓,我都不以为意,你又何必耿耿于怀。”      琉玥听了这话,倒是愣在当场,小声道:“原来,你早就知道。”      “譬珩宫乃玉族一派,天下人虽不皆知,但也有不少人能猜出几分了。”殷玦走到琉玥身边,轻拍她的肩膀道,“是灵是妖,或是人,皆无所谓,只看你心中存何念头,是善或是恶,皆由你自己定。”      琉玥被他那一番颇有禅味的话给逗出了笑意,刚要说什么,忽然想起那个太铭派门人来,叫道:“不好,那人已走远,只怕又要有人遭殃。”说罢,便不理殷玦,向前追去。      殷玦跟在她身后,一步不落,嘴中却小声道:“也许你我,也未必不是一路人。”      两人一路追到太铭派的大门口,那正厅前的一片空地上,已有多具尸体,那些如死人一般的活人,便似接力赛一般,一个个地拿起死人手中的岚烟,抹脖子自杀。      殷玦不待细想,立马跳了出去,伸手便要从那人将岚烟夺回,那人却也不肯放手,与他打斗起来。琉玥有一边看的心急,叫道:“莫要看他的眼睛。”      殷玦听在耳中,却来不及反应,直直地与那人对视了几眼,那双眼,毫无神采,也不知望向何处,但他却未觉身体有何变化,贯注全身的精力,一把掐在那人的右手腕上,那人只觉一阵痛楚,便松开了手,殷玦夺回岚烟,转身便跑。那人却锲而不舍,追了上来。      殷玦拉起琉玥,发起内力,一跃而起,翻过外墙,施展轻功,不多时便将那人甩在了身后。   两人步伐未减,一路跑到了山角下,沿途遇上一些太铭派的门人阻挡,殷玦也顾不得良善之心,一通乱打,将那些人尽数放倒。      去到山下一看,那两匹上山前拴在树上的马竟还在,便与琉玥跨步上马,直飞奔出十几里路,这才放慢速度,缓缓前行。      琉玥指了指殷玦手中的岚烟,问道:“幸亏你不曾与那人对视,不然,只怕现在,我便要为你收尸了。”      殷玦却摇头道:“不,我与那人对视过几眼,但奇怪的是,我并未感到任何不适,也未曾受到控制。”      “这倒是真是怪事一桩。”琉玥自言自语道。猛然间,她像是想到了什么,大声道:“我明了了,你是岚烟的主人,故它并不会害你,亦不会控制你。我曾听他说过,岚烟是一把护主心切的剑,在主人遇到危险时,甚至会自行出鞘,置人于死地。”      “若真如你所说,那方才太铭派那些人,怕便是被岚烟给控制了,只因我身陷危险。”殷玦转头望着琉玥,赞道,“想不到,关于这岚烟,你比我知之更多。”      琉玥的脸色却顿时暗了下来,叹道:“我原本早该想到的。过了这十几年,我竟将他对我说的话,都忘得一干二净。”      “他却将你说的话,尽数放在心里。”      琉玥的眼里竟泛出了泪光,盯着殷玦,颤声道:“他,还好吗?”      殷玦一时语塞,竟不知该如何回答,又怕琉玥担心,只得道:“他很好,他在灵玖岛上,过的很好。”      琉玥长叹一声道:“你又何必骗我,若他真过的好,为何不来找我,却要我千里迢迢赶去见他?”      殷玦再次失语,他早就知道,琉玥是个聪明人,很多事情,他不说,她便未必不知,只是,两人人皆不愿点破罢了。      杯墨,若我真将她带到你面前,是否对你来说,便真是一桩好事?殷玦沉思不语。      琉玥也不愿再谈,她的心中,积郁了十几年的苦闷,在这个男子面前,她并不愿毫保留的倾囊而出,总有一天,当她与杯墨面对面时,会亲口予他说。      两人便如此沉默地前行了许久,直到天空发白,晨风吹来,才将两人心中的郁结吹散了些许。   将马拴在路边,停下来歇息片刻,殷玦这才细细地将岚烟的剑声擦拭干净。      琉玥脑中闪出一个疑问,终于按捺不住,开口问道:“这岚烟认主性极强,为何会离开杯墨,追随于你?”      殷玦用布将剑包好,回道:“这剑本是杯墨赠予我的,若非有它,你又如何能听我的话,与我一同去找他?”      琉玥点点头,却话锋一转道:“这太铭派只怕要从此消失于江湖了。”      “不见得,昨夜里我并未看到那大师兄,有他在,也许太铭派还能重整旗鼓。”      琉玥却冷笑一声,道:“那家伙早已做了我的刀下鬼,只怕这会儿,已与他的死鬼师父在奈何桥相会了。”      殷玦倒并未太过吃惊,反倒笑言:“我便知你会如此,不过,那太铭派的大师兄也算活该,若不是他贪恋你的美色,又何必用计将你我二人捉上山去。”      “你又怎知他是为了我?”      “那一日在归木山顶,我便知他对你有意,若非如此,他又为何要抓你我?你我既无财,又无势,抓了还得供饭养的,何苦自寻烦恼呢?”      琉玥承认他说的话有理,这天下间的男子,十个见了她,便有九个会心生歹念,像殷玦这种时常不将她放在眼中的人,真不多见。      殷玦见她不语,便问道:“昨日里,你是何时醒来,又是如何挣脱那绳索,杀了那帮子淫徒呢?”      琉玥得意地一笑,道:“你既知我非人族,便该知我有无上的法术,这小小的捆绑又如何奈何得了我。昨日夜里,我在屋中醒来,便见那叫清杨的大师兄,在一帮子淫棍的簇拥下,竟想脱我衣服,我略施小计,便从绳索中挣脱出来,看着那些人的嘴脸,真是说不出的恶心,便将他们杀的一个不剩。我想,杀几个□□小人,你必不会反对吧?”      殷玦被她一计反问,给弄的没了脾气,他也明白,留着清杨这种淫徒,必会有其他姑娘会受害,如今,他死在琉玥手下,也算补偿了自己造的孽,他又如何能责备琉玥呢?      琉玥虽将事情经过于他说了,却瞒住了一件事,她那挣脱绳索的法术其实不甚高明,只是将自己变回原形,成了一块古玉,自然便能脱困。待那清杨吃惊不小,将她握在手中时,又幻化回人形,一掌便拍断了他的胸骨。      这些事情,她不愿对殷玦讲,在她的心里,虽然她总以人形示人,但却不愿将玉族的事情,对一个活人讲。      故她又将话题转到了殷玦身上:“你又是如何逃出来呢?”      殷玦难得开怀大笑道:“我自有妙计,不知你有无听过缩骨大法这门功夫?”      琉玥一听便知其意,便不愿多问,站起身来,拍掉草屑,催促道:“既然已拿到封印草,我们便不要耽搁,快快去灵玖岛吧。”      “不成,”殷玦一口回绝道,“还有一样物什,必须得找到。”   ☆、空城   一只玉手摊在殷玦面前,那手心的掌纹模糊不清,只在那雪白的皮肤上留下几抹淡淡的印记。手心中央,安静地躺着一颗浑圆的珠子,颜色由赤转橙,由橙转黄,再由黄转绿,一路下来,竟是变幻出彩虹的七色光芒,看的人不愿眨眼。      琉玥猛地将手握紧,收住了那珠子的光芒,抬眼看着殷玦,问道:“你说我们必须得找的东西,便是它?”      殷玦点头道:“不错,这珠子名叫定魂珠,要想上得灵玖岛,必得有它才行。”      琉玥又重摊手掌,将珠子递到殷玦面前,不解道:“现下,你我不就有这么一颗珠子?”      殷玦接过琉玥手中的珠子,将其纳入怀中,摇头道:“一颗还不够。那灵玖岛十分奇特,寻常之人上得那岛,若没有这定魂珠,便会一直漂在空中,不能着地。这颗珠子便是我在灵玖岛上常年所带之物。为了你,必得再寻一颗方可。”      “那该上何处去寻这东西?”      “由此往北走,大概五日,便可到一处山谷,名叫燕沙谷,那谷中有一条琢帘溪,盛产一种名叫子非贝的贝壳,这定魂珠便是此贝所产。”      琉玥脸有不快,怒道:“为何要找的东西,总是如此复杂,这灵玖岛还真是个怪地方,杯墨那臭东西,跑那种地方去做什么?”      殷玦第一次听琉玥用“臭东西”这种不雅的名字来称呼杯墨,甚觉有趣,这些日子以来,琉玥提起杯墨,已慢慢变得温和起来,再不似最初在璧珩宫听到这两字时,满脸写满悲愤,好似受了天大的冤屈一般。她对他,始终是爱多过于恨的。      殷玦兀自在那儿想着,琉玥却已是急不可待,催促道:“那你早点回去休息吧,明日一早,我们便出发。”      殷玦刚要开口答应,整个人忽然脸色一变,“唰”地取下背上包裹好的岚烟,将它放在桌上,一把扯掉那粗布,只见岚烟通体发亮,将那小小的客房,照的如同白昼一般。      “果然如此。”殷玦说道。岚烟发光,意味着绺夜便在附近,如此看来,五峰庄的人便在近处。      “谁?”琉玥大喝一声,话刚出口,袖中的暗器已是抬手挥出,穿过客房窗上的糊纸,直直地飞了出去,只听“叮”的一记清脆响声后,便传来一个男子轻微的闷哼声。      殷玦与琉玥一并冲出了房门,门外廓下窗户边,一名男子握剑的右手,正捂着左臂的一处伤口,那伤口,不停地流出血来,而在一边的廓柱上,则一上一下盯着两片花状的金属镖。      琉玥微扯嘴角,笑道:“左公子不愧是五峰庄的传人,我那两只染菊镖,竟被左公子打开了一支,另一支,也不过是划伤了您的皮肉罢了。”      那男子正是左经白,他无意中撞见了殷玦二人,便偷偷躲在门外偷听,不料被人撞破,受了伤不说,还被那娇媚如花的琉玥讥讽了几句,只是,那些在旁人听来满是讽刺味道的话,在他听来,只觉天籁,自从杌机坪一别,他便对琉玥的声音与容貌念念不忘,这才会想到背着父亲,偷了那绺夜出来,想寻到那璧珩宫去,却不料,在这半路上,竟与她撞个正着,心下自是窍喜不已。      殷玦与琉玥却不如此想,琉玥只觉心下懊恼,亏她自认神功盖世,竟被这男人在屋外偷听了许久,都未曾发觉。其实以她与殷玦的功力,要发现屋外有人,并非难事。只是一来,二人行走江湖时日尚浅,并曾料到会有人跟踪自己,二来,两人都将心思放在了那定魂珠身上,一心只想着如此找着它,故才让左经白有机可趁,多听了几句。      殷玦转念一想,这左经白竟能将呼吸调得如此之弱,让他二人都将其疏忽了,连琉玥的双镖也能打开一支,想来这人倒也非一无是处,功夫在这江湖上,也算是拔尖的人,思及此,不禁对他有所改观。杯墨曾向他提起过此人,说他二人情同手足,好似兄弟,但他第一眼见左经白时,却只觉此人不过是个翩翩公子,无甚用处,根本无法与杯墨相提并论。如今想来,或许杯墨所说的,也并非毫无道理。      看着手中发光的岚烟,再看看左经白手中的绺夜,殷玦冷笑道:“左公子深夜来此,有何贵干?”      左经白脸色尴尬,低声道:“在下听得二位的对话,想,想与你们一同,一同去找寻杯墨师兄。”他只说明来意,却绝口不提自己的本意,只因当着琉玥的面,实在是开不了口,无法将手中对她的倾慕之意尽数说出。      “那燕沙谷谷主风不白与家父乃是至交,想必会卖在下一个面子,送几颗定魂珠予姑娘。”怕琉玥不愿意,左经白急忙再加了一句,想讨美人欢心。      “左公子请回吧,今日我以对你手下留情,那两只染菊镖皆未沾毒,他日若再纠缠不休,我必不会手下留情。”琉玥撂下一句狠话,便转身回房,连同殷玦一并关在了门外。她自然明白左经白的意思,当日在五峰山上,她便对他用了媚术,只不料,过了这么些日子,这家伙竟是对她动了真情,寻个借口便想对她紧跟不放了。天下的男子,只怕除了杯墨与那殷玦,便再寻不出第二人正经男人了。      殷玦见琉玥一口回绝了左经白的请求,知他心中难受,再看他那左臂的伤口,还在流血不止,便上前好意道:“左兄还是回去吧,先将伤口处理一下的好。”说着,便伸手要去拍他的肩膀。      却不料那左经白便好似变了个人似的,一把将他的手推开,满脸凶相,恶狠狠道:“你少来这儿装好心,你与那杯墨,都是一类东西,伪君子。”说罢,便瞪了殷玦一眼,怒气冲冲地转身跑掉,只留那殷玦站在原地,一脸莫名。   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      第二日一早,殷玦便与琉玥一同出发往北走。那左经白倒也听话,一路上都未再跟来,琉玥不禁神清气爽,一扫昨日的不愉快。自从出了璧珩宫的大门,她那整日里端着的架子总算是放了下来,这么些年来,每每忆起自己年少时与杯墨相处的点点滴滴,便会让她放松不已,可每日一对上那些宫人,她便会不自觉的板起脸孔,装出一副威严的模样,十几年来,她早已习惯了那样的自己,仿佛,那已是真实的她,而非是一个伪装出来的模样,连她自己,都快要分不清哪一个,才是她的本来面目。如今与殷玦一同闯荡江湖,让她又似找回了曾经的那个自己。      想到此处,琉玥的脸上便浮起了淡淡的笑意。骏马飞驰,风声过耳,她只觉那树叶都比往日要绿上几分。行了三日,傍晚时分,两人终于到了一处村庄,再不用寄宿破庙,琉玥甚为欣喜。   村口立着的一处木门上,顶头的牌匾上书三字:“避云村”,想来便是这村子的名字。火红的晚霞将村中的房屋与树木尽皆披上了一层红纱,显得格外暖意融融。      二人不愿太过招摇,跳下马来,牵着大马向村里走去。走了大约几百米,两人的心中生出了一股怪异的感觉,这一路走来,竟连半个人影都未瞧见。可看着四周,房屋不少,却无一间屋内透出灯光,整个村子死气沉沉,感觉一到一丝生气,安静的便如一座死城般。      殷玦心细更甚琉玥,当下便觉不对,悄声道:“这村子只怕有古怪,小心为妙。”      琉玥点头不语,空气中,只听到二人的呼吸声与那两匹马的“踢踏”声。再往前走了几步,一副恐怖的场景出现在了二人面前,那地上,竟横七竖八地躺了几具尸体,男女皆有,一看那打扮,便知是乡野村人。      殷玦冲上前去,伸手去搭其中一人的脉搏,知其已死,再查另外几个,皆是没了脉像,而看他们身边的血迹,还未全数凝固,那些尸体,也尚也余温,看来死去不久。      他与琉玥对视一眼,皆对这场景感到惊奇。这村里死了这么些人,尽无一人前来探查,也未见官府的人到来,两人越想越觉得事有蹊跷。      往前走过一处拐角,到了另一片空地,猛然抬头,几具尸体竟一字排开,挂在了广场中央的一处架子上,他们个个双眼圆睁,面露惧色,死前怕是受过巨大的惊吓。细看之下,竟还有个孩子夹在其中,殷玦不禁怒骂道:“畜牲,竟连孩子也不放过。”      那几人看似是上吊而死,可上前略一查看,殷玦便发现,他们与方才那几具尸体一下,皆是被一剑划破喉咙致死,那伤口与平常的刀剑划出的伤口很不相同,并非长长的一条血口,而是如人眼般上下弯弯的的两处划痕,而那划痕内里的皮肉,已被挖走,便好似在每一个人的脖颈处皆挖了一只眼般,血肉模糊,流血不止。      琉玥从未见过此种割喉之法,只觉好奇,自言自语道:“看这伤口,平整光滑,此人功力必然不浅。”      “这功夫名叫锁眼剑,天下会这剑法的,只二人罢了。”殷玦倒是对此如数家珍,脱口而出。      “哪二人?”      “在那灵玖岛上,有个曜仪殿,那里的人很少与岛外的人联系,可他们却个个武功高强,只怕璧珩宫也不是他们的对手。”      琉玥听得此话,大为不悦,催促道:“你说这些做什么,到底是哪二人会那锁眼剑?”      “那二人,便是曜仪殿的殿主镜诛和他手下的护殿灵神。”      “镜诛?”琉玥回味着这个名字,摇头道:“从未听过此人的名字。”      殷玦冷笑道:“那个护殿灵神的名字,你必不陌生。”      “是谁?”琉玥心中猛地跳出了一个名字,可她还是不死心,因为,她想听殷玦亲口告诉他。      “那便是杯墨。”      “轰隆”一声巨响,殷玦身旁的一棵高大古松竟应声而倒,那断口整齐平滑,便似用剑高手一剑切下一般。      殷玦回头,只见琉玥收回了手,满脸怒意,破口大骂道:“这十几年来,我遍寻他不到,怎料他竟跑去当什么护殿灵神,好好的人不当,竟要当妖,早知如此,当初我便不该留他性命!”      “你怎知他便是妖?”      “用这么狠毒的手段杀人,不是妖还会是什么?”琉玥反问道。      “若是如此,当初你在璧珩宫中杀死五峰庄门人的手法,也够骇人的,如此说来,你也是妖了?”      琉玥斜视着殷玦,咬牙切齿道:“没错,我也是妖,我们玉族本便不是人,世人要将我们看作妖,也无不可。没想到,他也会去做妖,看来,我们两个,还真是绝配。”      殷玦将那些吊死之人一个个放了下来,整齐地摆放在地上,为他们合上了双眼,这才道:“你便如此肯定,这些人便是杯墨所杀?”      “不是他,难道那殿主会亲自跑来杀人?你觉得何种可能性更高一些?”琉玥挑眉道。她的心里,虽为杯墨成了妖而难过,却还是略感欢喜,若他真的重出江湖,她便一定可找到他。只是在她的心中,只有在她这种妖的心中,才会深切地体会到,她们是如此地渴望有朝一日,能做一个真正的人。可如今,她最爱的人,却也成了妖,这让她,如何能接受得了?他日相见,她该用何种面目来与他重逢?      殷玦承认琉玥的话很是有理,可他也想不通,为何杯墨会跑来此处杀人,这村子看来平淡无奇,曜仪殿也非好惹事之辈,这究竟唱的是哪出,他也不甚明白。      琉玥却无心去想这些是非对错,在她的信条中,从来都是自以为是,不愿多做分析考虑,想到何处,想到何故,便会认定,若无人从旁提醒,便不会多加考虑。从前在璧珩宫时,她便是王,她说的便是真理,无人反驳,她便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想的便是对的。反倒是遇见了殷玦后,时常受他提醒,变得理智许多,跋扈的性格也收敛不少。但此刻,一想到她日思夜想的杯墨竟成了杀人不眨眼的魔头,她的心中便激起了一股无名火,抽出一双鸳鸯钺对着路边的矮树丛便是一阵乱砍,双唇紧闭,不发一言。      殷玦与她相处多日,早知她的火爆脾气,也料着她会为此大为光火,见她在那儿发泄,也不阻拦,只静静地站立一旁,闭目养神,只待琉玥怒火全消为止。      恍惚间,殷玦似乎听到了一声微弱的呻吟声,虽只一下,却也惊得他立马睁眼,警觉地环视四周。几乎是同一刻,琉玥也停止了挥舞手中的鸳鸯钺,大喝一声道:“谁!”      殷玦回头望着她,轻轻摇了摇头,二人同时屏住呼吸,只剩四目左右斜视,想看个分明。      没过多时,那呻吟声果然再次响起,那片被琉玥砍地七零八落的矮树丛发出一阵“悉嗦”声,两人听得此动静,快速蹿了进去,拨开树枝,只见一个浑身是血的男子趴在丛中,待得被扶起时,只从口中涌出一股鲜血,喘了几口粗气,便头一歪,咽了气,竟是未说只言片语。      殷玦只觉胸口气结,有股说不出的郁闷之情堵在其中,难以消去。那人看上去只是个普通乡人,想必也是这避云村之人,无端遭了这灭顶之灾,有冤无处说。殷玦将那尸身轻放在地上,伸手合上那双睁圆的双眼。不经意间,他目光一瞥,正好落在那人的右手上,那只手里紧握成拳,再反观其左手,则自然松开,可见他那右手并非因死前恐惧或是剧痛而如此,乃是因其手中握有事物。想到此处,殷玦一把握起他的右手,使了两成功力,才将那手掰开,手心里只留一颗钮扣,红丝绕成,绣以金丝,细看之下,竟是一条金龙,栩栩如生,引人侧目。      琉玥将那钮扣拿在手中细看几下,未觉有异,便将其递给殷玦,道:“你见过这东西?”      殷玦接过那枚扣子,冷笑道:“普天之下,除了曜仪殿的护殿灵神,只怕再无第二人会用此扣子。”      琉玥的心猛地一沉,脸上却是不露声色,一把夹起殷玦手中的扣子,只听“嗖”的一声,空中闪过一条痕迹,那扣子便直直地飞了出去,打在了几十米开外的一颗老树上,砸穿过那粗大的树身,从另一处飞了出来,落在地上,瞬时便没入了泥里。      顺着那扣子飞去的方向细看,一个人影一闪而过,若非像殷玦这样的高手,绝非看不见其身影。这人的功夫想必不若,琉玥这一掷,用了八成的功力,连那么粗壮的老树都能一击便透,若是这一下打在人身上,只怕当场便会毙命。琉玥自信,这天下,能躲过她这一杀招的人不多,敢公然挑衅她的更是少之又少。      “杯墨,你给我滚出来!”琉玥冲着空气大叫,声音中满是悲愤之意。   ☆、背叛   已是日暮时分,原本便阴沉的天更显暗淡,不知何时起了一阵大风,将喜逢客栈门前随意摆放的杂物吹地散乱一地,尚未掌灯的红灯笼毫无规则地四处乱转,只怕稍倾便要掉下地来,就连那斑驳的老招牌也发出轻微的“吱嘎”声,来回撞击着门板。      吃饭时分,店内吵闹异常,多是些跑江湖的投宿此处,顺带用饭。方圆五十里地就此一间客栈,若不想露宿郊外,便只得选择此处。帮此店生意常年红火,掌柜的站在柜台后,两只眼里满是精明的神色。      门外走进来一男一女,直奔掌柜而去。男子彬彬有礼,冲那掌柜开口道:“在下想要两间上房。”      “不用,一间便可。”女子半面蒙纱,声若莺啼,说出来的话却让在座所有的人大吃一惊。      原本吵嚷的厅堂顿时安静下来,有人开始将目光落在了那女子身上,都觉光看那背影便知那女子必是妙人一个,不禁偷咽几下口水,更有甚者,已是动起了歪脑筋。      付下定钱,女子转头扫视了眼厅堂,一言不发,便朝靠窗处的一张桌子走去,那男子紧跟其后,脸上略显焦急之色。      那桌前只座一人,五大三粗的一名男子,一看便是练家子,见他二人来到跟前,下意识地便摸向腰间的兵器,作防备状,待得看到那蒙脸女子,又只觉清香扑鼻,通体酥软,脸上竟有了几分笑意。      那女子自顾自地走到空位前,刚要坐下,便被那男子一把拉住:“别惹事。”      “拼桌而已,我又没说要杀人,你着急什么?”琉玥满眼笑意,望了殷玦一眼。那“杀人”二字说的尤为响亮,虽声调柔软,在座那些心怀鬼胎之人却皆感后背发凉,骨头里竟也生出一丝寒意。      殷玦一时语塞,想不出该用何话反驳,只得随她坐下,叫过小二,点了几样小菜。      偏就有那不怕死的好色之徒按捺不住,端起桌上的酒杯凑到琉玥跟前,不知羞耻道:“小娘子,怎么没叫酒喝呀,要不,大爷请你喝几杯怎么样?”说罢,那酒杯便要往琉玥嘴边送,另一只手也顺势要搭上琉玥的肩。      琉玥却轻描淡写道:“大爷你还是回座上自个儿慢慢喝吧。”      此话一出,那轻薄之人便像是受了一股巨大的推力,腾空飞起,直直地便落在了自个儿了座位上,拿酒杯的手稳稳地放在了桌面上,往那杯中一看,那酒竟一滴未洒。      在座如此多双眼,除了殷玦,竟无一人看出她是何时出的手,但此时已无人敢轻举妄动,众人皆心明眼亮,自知不是琉玥的对手,怎敢再自讨没趣。      那劝酒的男子只觉双颊发烫,连耳根都觉燥热难耐,当众被个小丫头羞辱,着实不甘,却也自知功夫不济,只得兀自气闷,想举起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,却发现手不听使,无法离开桌面。      他心下懊恼,往那手上一瞧,立时便爆发出冲天般的惨叫声。众人的目光方才还停留在琉玥身上,这一声惊叫,将他们的视线皆拉回了那男子处,只见他满头大汗,左手托着右手,痛得挤眉弄眼,好不可怜。      原来,他那拿杯的右手,被一杯钢钉订在了桌面上,长钉穿过掌背,没入桌面,他方才未曾留意,竟未觉疼痛,待得发现后,只觉右手痛入骨髓,又惊的不知如何是好,只得在那儿“嗷嗷”乱叫,眼泪直流。      人群中不禁有人窍笑不已,暗自庆幸自个儿不曾当这出头鸟,也有人心寒不止,只觉这女子就算有天人之姿,也难掩其狠毒心肠。      琉玥只当没听到那人的惨叫声,依然吃饭夹菜。倒是殷玦,心下不忍,虽知那人是自做自受,但见其痛苦难耐,便有心要出手相助。      未待他起身,一名身着绛紫色外衣的男子快步进入客栈,路过那轻薄男子的桌前时,左手似无意地在桌上轻轻一拍,那枚钢钉应声而起,便从那男子的掌心飞了出来,落在桌上。只此一招,便知此人的厉害之处,殷玦心道,此人便也是个高手。      高手却未曾停下脚步,径直往楼上走去,脚步匆忙,那轻薄男子对他的连声道谢,他便好似未曾听到。      琉玥顺手抓起桌上的一碟菜,使劲将其摔在了地上,怒吼道:“杯墨!”      楼梯上的男子听得此名,停下了步子,回头望向琉玥,漠然道:“姑娘唤在下何事?”      是他,没错。殷玦在心中暗暗道。那双绛紫色的双眸衬着那同色的衣衫,永远没有笑意的脸庞,作为曜仪殿的护殿神灵,他永远便是如此。      琉玥心中却在大叫,因为,那不是杯墨,那绝不是她心中的杯墨,他的双眼,何时成了这种颜色,人类的眼珠,永远只有黑色,那刺目的绛紫色只是在不停地提醒着她,她深爱的那个男人,如今已不再是个人,十三年,漫长的十三年,将他从人变成了妖。他那柔各的脸庞如今变得如此生硬,嘴中吐出的每一个字都不再有往日的温度。最让琉玥感到恐惧的是,他,不再认得她,或者说,他装作不再认得她。      琉玥一把扯掉面上的纱巾,咬牙道:“你真要装作不认得我?”      “在下并非装作,而是确实不认得姑娘。”杯墨语气虽客气,态度却很是强硬,说完这话,竟转身径自上楼,不再理会琉玥的纠缠。      琉玥气结,飞身上楼,拦在杯墨面前,伸手便给了他一巴掌。杯墨并未躲开,只是冷着脸道:“姑娘,请自重。”      琉玥听了这话,更为恼怒,抬手便又要打上去,这一次,杯墨总算不再乖乖挨打,抻手格住了琉玥的手,满脸厌恶道:“不要逼我出手打女人。”说罢这话,扔下满脸泪痕的琉玥,转眼没了踪影。      殷玦站在楼下,目睹了这一场闹剧,未曾开口,他的心中,一个疑问渐渐爬上了心头。这个杯墨,是否还是自己相识的那个杯墨,那个月圆之夜,那场心手相托,眨眼间,似乎都被他无情地抹去了,短短的几个月,灵玖岛上,究竟发生了何事?   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      “他居然连你也不识得了。”琉玥推门入房,待得殷玦跨入房内,便将门重重地甩上。      殷玦没有答话,他不知该如何回答,从方才那片刻的观察,他分辨不出杯墨的意图。他是为了避开琉玥,故假装与自己不相识,还是发生了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,让他的记忆中,从此没有了殷玦这个人的存在?从杯墨的眼神中,殷玦看不分明,也猜不透彻。      “当初在璧珩宫,你对我说了些什么?你说杯墨身处险镜,要我与你一同去救他,你说他离开这十三年是情非得已,他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我。可现在呢?”琉玥伸手一指门外,叫道,“他说他根本不认识我,他活的那么悠闲自在,何须我出手救他!”      琉玥声嘶力竭地喊出最后那一句话,抓起桌上的那只茶壶,“砰”地一下将其捏碎,重重地将碎片按进了殷玦的肩头。      血流了出来,从殷玦的肩头,从琉玥的手心,这血,便好似从两人的心中流出一般,“背叛”二字会像那伤痕一样,长长久久地留在二人的身体上,一日不褪,这种痛苦的感觉便一日不会消退。      殷玦将手按在了琉玥的手上,慢慢将其从自己肩上挪开,这只原本便掌纹模糊的手,如今只见瓷片与血痕。他小心翼翼地将那些碎瓷片从琉玥的手上拔下,又默默地扯下衣角为其包扎。他不怪她,这一次,他真的没有丝毫怪她的意味,便连他都难以接受这个事实,一个为杯墨苦熬了十三年的女人,又如何能接受得了。她从十几岁的少女等到了现如今能为人母的年龄,虽然岁月并未在她的脸上刻下印记,可是她的心里,早已没了当年的天真,杯墨的不辞而别,让她的人生走入了另一个极端。殷玦只觉心有不忍,这个时候,他甚至有点儿恨杯墨,一切的一切,皆缘于他。      琉玥看着自己那被包扎好的右手,流下泪来,在殷玦面前,她总是很难伪装自己的情绪。难过一波波涌上心头,她靠在殷玦的肩上,低声抽泣起来。她的脆弱,除了杯墨,只有殷玦能看到。      忽然殷玦抬手按住了琉玥的肩膀,在她耳旁轻声道:“房顶上有人。”      琉玥立时收起眼泪,摒神细听,果然听到了细微的脚步声。来人不止一个,听声音,并非冲他二人前来,只是蹿过他们的房顶,向远处跑去。      半夜三更不走正道反走房顶,便知不是正经事情。琉玥快步冲到窗口,推窗欲上房,回头见殷玦跟在身后,顿了一顿,略带愧疚道:“你的伤……”      “小事一桩。”殷玦快手将几片碎片拔出,反倒先琉玥一步,上了房顶,琉玥紧随其后,跳窗前顺手将烛火打灭,合上窗子,这才跳上房顶。      远远看去,果真有几个人影蹑手前行,不多是,那几人收住脚步,停在房顶的一处,蹲下身来,看这模样,想必是来找人,此刻他们要找之人,便在脚下。殷玦与琉玥也顺势蹲了下来,隔着距离暗中观察。      猛然间,只听一男子叫了声“哎唷”,那几人脚下的瓦片便似被重物敲击一般,瞬间破裂,碎片溅起一尺高,竟全打在了那几人身上,那些人还未搞明白发生何事,已被瓦片点中穴道,立在空中,不得动弹。想来屋中之人已发现顶上玄机。      琉玥刚要赞其功夫精妙,却见那碎瓦之处蹿出一个人影,抓住那几个被点穴之人,竟将他们悉数扔下了房顶。那几人苦于周身被制,不得动弹,只得任人处置,跌落二层高楼,躺在地上闷哼不止。      那蹿出的人影双手击掌数下,朗声道:“堂堂燕沙谷谷主,竟也干这鸡鸣狗盗之事。”      是杯墨!琉玥一听便认出了那声音,顿时神情激动,强行克制,不敢妄动。殷玦脑中却想着另一件事,燕沙谷谷主竟派人偷袭杯墨,这事情着实不简单。      那谷主风不白原先一直在楼下观察动向,早在那房顶瓦片碎裂时,他便已知被人发现地行踪,此刻让人公然点了名,心里气不过,便拧着脖子,气势汹汹地跃上房顶,想与杯墨来个面对面的交手。      杯墨见风不白受激现身,心情似是大好,调侃道:“风谷主夜半来访,不知不何见教?”      那风不白却是个急性子,张口便骂道:“你这个畜牲,放火烧我燕沙谷,还掳去我那孩儿,究竟意欲何为?”      杯墨不理会他的质问,突然转身便走,风不白心一急,抽出兵器便要与他对打起来,杯墨却只是闪躲,伸手推开风不白那舞刀的手,足尖轻点,便蹿上了近旁的一棵大树,几下翻腾,便没了踪影,空气中只留他那用内力传来的话语:“想要儿子,便来追我吧。”      风不白想来心急儿子,见杯墨跑远,冲房底下大吼一声:“快追。”整个人便也追了过去。琉玥与殷玦随即远远跟随他们,想要去看究竟。      一路追出十多里地,那杯墨像是并非真要逃跑,反倒是有意要引风不白跟随自己,时隐时现,惹得风不白抓耳挠腮,气极败坏,边追边大声咒骂不停。      杯墨最终停在了一片竹林内,夜色浓重,让人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。风不白带人随后赶到,其中一人手持火把,瞬时将竹林照亮不少。      风不白性子毛躁,不愿再与他多话,摆开架势便要动手。杯墨却是一副气定神闲样,撇着嘴摇头道:“老头儿,你实在太过急躁,就你这样,如何能救得了你那败家儿子?”      “住口,你这种妖孽,有什么资格数落我的孩儿。”风不白气得满面通红,直喘粗气。      “仗着自己是谷主的儿子,游手好闲,欺凌弱寡,这风公子的恶名只怕在燕沙谷方圆百里内早已远近闻名,你又何必替他遮羞?”      风不白让杯墨戳中了弱点,急红了眼,却又张口结舌,难以反驳,只觉胸闷难耐,几欲昏倒。   杯墨见他气极,更为得意,说道:“风不白,你若不那么性急,或许还能得见你儿子最后一面,只可惜,如今……”      “我儿子到底在哪儿?”风不白一声怒吼,竟挥刀砍掉了一片绿竹,那眼里似是能喷出火来。      “你儿子的尸身,一直放在方才客栈的房里,你若不是急于追杀我,大可替他收尸。可这会儿,我却是容不得你再多活片刻。”言罢,杯墨杀气乍现,一双凌厉的鹰爪直扑风不白而来。      风不白乃一谷之主,功夫自是不差,手舞一把亮眼大刀,冲着杯墨便是一阵猛砍,无奈杯墨似是有先知能力,每次皆能轻易躲掉其攻击。风不白见单打独斗难以取胜,便招呼手下弟子一拥而上,妄图分散其注意力,出其不意,击中其身。      岂料杯墨原本只用了三成功力与风不白周旋,见众人蜂拥而上,不禁怒从心起,双掌一挥,一股浑厚的内力充斥左右,扫到之处,那些弟子皆被施以重重一击,飞身而出,撞在那细竹上,硬生生折断不少脆竹。      风不白眼见弟子皆败北而归,有些还丢了性命,不禁心慌难耐,手中的刀也舞的有些许凌乱,方才涌上的一股蛮横之力,像是被抽去了不少,右手发软,几乎要抓不住那刀。      杯墨的掌力却是丝毫未减,所过之处卷起满地落叶,光凭那股真气,便可将风不白逼退。风不白自知不敌,却不知是战是留,心下犹豫,手中的破绽便露得更多。杯墨本便是在耍着他玩,见他渐渐不支,也失了耐心,右手画了半个圆,直冲风不白胸前打去。      风不白见势不妙,自知难躲这一掌,忙将刀面横在胸前,以期能减三分掌力。未料杯墨这一掌威力不小,不但将那纯钢刀面震得粉碎,更将风不白生生打飞出几丈远,跌落在地,口中鲜血直冒,想是受伤不小。      杯墨收起内力,慢慢踱到风不白跟前,捡起那把只剩半截的断刀,不再多言,便要向他胸口刺去。      “住手!”一声怒吼响彻竹林,一个修长的身影从竹林深处慢慢走了出来。四目相视,空气似是结在了冰点,冻入骨髓。   ☆、断情   “我便知道你会出手相救。”杯墨将断刀往地上一扔,刀身没入地里,只剩刀柄露在外头。      殷玦轻甩衣摆,温和笑道:“你不曾将他一掌打死,无非便是要逼我现身罢了。”      “错。”杯墨用手一指竹林,道,“不止是你,她也须出来。”      琉玥听得杯墨点到自己,早已按捺不住,“蹭”地跳了出来,挡在殷玦身前,眉头紧锁,微微仰头望向杯墨。      殷玦却伸手将琉玥拉至身后,轻声道:“你照顾那风谷主,这里交予我便成。”      “想不到你殷玦也是个美心切之人。”杯墨话音刚落,人已腾空而起,照着殷玦的面门便扑了   上来。      殷玦将琉玥往右边一推,自己则借势跳到左方,避开了杯墨那一掌。转瞬已卸下身后所背的岚烟,扯住外层的粗布一角用力一拉,薄布如锻带般没入一旁的竹林,剑已稳稳握在手中。      杯墨一见岚烟,原本来势汹汹的掌力立时收了回去,负手道:“岚烟?想不到,它终究落入了你了手中。”      殷玦一把抽剑出鞘,剑光乍现,在他的脸上打出一道光影,剑花一闪,那剑便冲着杯墨直刺而去。      “这剑,本便是你赠予我的,现如今,你的心里,除了它的名字,还能留有几分对它的记忆。”殷玦边刺边道,手下的功夫一丝也未差。杯墨跳起在空中翻腾几下,踩在一枝竹枝上,借着那弹力直冲而回。殷玦翻身后仰,岚烟紧贴胸前,左手撑地一点,风下翻转,人便向右飞去。两个人在空中不停变幻招式,剑尖对着掌风,一时之间,只觉天地变色,狂风大作,劲风直扑面门而来,风沙几欲遮人双眼。      琉玥扶起那倒地不支的风不白,想说些什么,却又无从说起。她从来只是一个自私的人,在面对这种生死两茫茫的情景时,从未想过要如何处置。      那风不白挨了杯墨一掌,自知熬不了多时,挣扎着从怀中取出一柄短剑,塞到琉玥手中,颤声道:“姑娘,老夫想求你两件事。”      琉玥见其将死,不忍拒绝,只得点头道:“谷主请讲。”      “麻烦姑娘将这柄短剑交予五峰庄的左庄主。他与我乃至交兄弟,麻烦姑娘了。”风不白见琉玥脸色稍有不悦,急道,“姑娘是否认得左庄主?”      琉玥虽不待见左宏年,对那五峰庄也是恨意满胸,此刻却未曾表露出来,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:“那左宏年庄主与我乃旧相识,谷主尽管放心。”      风不白松出一口气,猛的剧烈咳嗽起来,血沫从嘴里不停涌出,他却毫不在意,只随手的抹,两行泪却流了下来,望着琉玥,似是哀求道:“姑娘,老夫死后,望你将我儿的尸身与我葬在一处,莫要让我们骨肉分离。他的尸身在离此不远的喜逢客栈内,有劳姑娘了。”      琉玥听得这番话,心中涌出一股少有的悲伤之情,她既为玉族,便无父无母,也无亲人,她的真身只是一块古玉。这种血缘相通的情感,她是永远不会明了的,也无从体会。她的心中,只是想起了许久之前的那副画面,那个美丽的女子,也曾在死前对另一名男子说过相似的话语:“我要与你葬在一起,永世不分离。”      那一日,是她亲手埋葬了那二人,虽然她的心中,对那个男子恨之入骨,可她终究未忍指她的意,遵照她死前所说的最后一句话,将他二人合葬在一处。      想不到今时今日,这么多年后,她竟又要做起相同的事情,她不禁回头望向那正在与殷玦缠斗的男子,“负心人”三个字涌上心头,眼眶泛潮,泪便止不住地流了下来。      风不白见琉玥哭泣,只道她是为自己流的泪,笑道:“姑娘,别为老夫难过了,你能答应为老夫做这两件事,老夫便死而无憾了。”      琉玥还沉浸在自己的伤心事中,听得风不白的话,愣了半晌,待得要开口回话时,却发现他已安静地离去,双眼合拢,脸上有一种安详的神色,想必他走时,心中已无丝毫怨恨。      琉玥将风不白的尸体放在地上,收起那柄短剑,缓缓地站起身来,向着漩涡的中心慢慢走去。杯墨与殷玦正在缠斗不休,她面对这两个男人,不知该如何出手,不知该出手帮谁。一边是情,一边是义,两方都是难以取舍的一面。      琉玥站在一旁,冷言旁观,要论功夫,殷玦不是杯墨的对手。可不知为何,她在殷玦的脸上看不出一丝的胆怯,也无法在杯墨脸上找出半分的胜算,这两个人,真如殷玦所说,是肝胆相照的兄弟吗?      杯墨的掌风迅捷而凌厉,每一击都似有无穷的内力盘旋左右,可他对殷玦有所保留,每次掌风刮过,殷玦都能清楚地感觉到,那股力收地极快,丝毫没有要伤害自己的意思。反观自己,那手中的岚烟,却有种难以控制的感觉,他心中本无置杯墨于死地的意味,却不知为何,岚烟的冲力要远远大于自己所发的内力,这场比试,似乎已成了岚烟与杯墨的决斗,而非自己。他不过是手持岚烟的一个附属物,那一招一式,一刺一劈,都似带着极大的仇恨,要将对面的那人除之而后快。      杯墨似乎也感觉到了这一点,眉头一皱,冷哼一声,一个剑步上前,竟直直地向岚烟抓去。殷玦见视一惊,一个翻转,硬生生将刺出的剑收回胸前。怎料这岚烟传来一股反向的冲力,刚收回的剑身又被那股力推了出去,直冲杯墨双掌而去。      藕色的衣衫上血迹片片,岚烟插入肩头,血顺着伤口流了下来,滴落在地上,琉玥站在杯墨面前,与殷玦直直的对视着。殷玦见状,大惊失色,微张着嘴,说不出半个字。      “你不必这么做。”杯墨对琉玥的相救未领半分情,不耐地说道。      琉玥苦笑几下,两眼一闭,咬牙吐出一个字:“滚。”      杯墨的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情,只淡淡说了句:“想不到,你还是这么痴情。”未等琉玥答话,他便转身而去,消失于竹林深处。      “恨我吗?”琉玥扶着自己受伤的左肩,却不敢再看殷玦一眼。      “恨?”殷玦苦笑道,“你与他的恩怨,于我何干。”      琉玥不再说话,将手放在岚烟上,抿紧双唇,用力将剑拔出,刺骨的疼痛让她忍不住闷哼了一声。殷玦见她如此刚烈,又于心不忍,掏出随身所带的伤药,不理会琉玥的反对,撕下她肩头的衣衫便为她上药。      琉玥满心愧疚,像是做错事的孩子般,用眼偷瞄殷玦几眼,见他满脸冰霜,不苟言笑,只觉自己万分委屈,冲口而出道:“我伤成这样,你便不能露个笑脸安慰一下吗?”      “自做自受。”殷玦收起药瓶,替琉玥拉好衣领,依旧未看她一眼,转身便去处理那些尸体,他生性良善,这些人,虽与他素昧平生,但他绝不肯视而不理。      琉玥见他要掩没尸体,追上去道:“那风不白临死前托我件事儿,要我将他与他儿子的尸体葬在一处。”      “他儿子死了?”      琉玥点头道:“是,尸体在喜逢客栈的房间内。”      殷玦抬头长叹道:“想不到杯墨,竟会变成这个模样。”   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      琉玥终究未将短剑的事告知殷玦。她的心里还存有一点小小的私心,虽说在风不白临死前,她应允了他的要求,可她依然希望能先去找寻定魂珠,等她的心事一了,便会赶去五峰庄,亲手将那短剑交予左宏年。      “你既已见到杯墨,为何还非要去灵玖岛走一遭?”殷玦对此十分不解。      “因为我要看看,那究竟是个什么地方,会将一个好人变成如此模样的恶人。”      喜逢客栈距离燕沙谷不过一日的路程,殷玦拧不过琉玥,便只能与她一同前往,如今的燕沙谷,没有了风不白,又会是怎样的场景?      清早启程,快马加鞭,直到日落时分才赶到燕沙谷。沿着山路迂回向内,一路上只见片地枯枝败叶,花草皆已死绝,便连那参天大树也只留枝杆,未见片叶。没有鸟叫,没有人烟,偌大的燕沙谷,便如先前的避云村一般,死气沉沉,嗅不出一丝生的痕迹。      二人只觉谷内寒气逼人,冷风阵阵,便似进入了一个巨大的坟墓一般。琉玥被那风一吹,额头虚汗直冒,浑身冰冷,只剩两颊烧的火热。      她心中一紧,只怕这谷中有杀人的气味,赶紧取出面巾,裹于脸上,快马扬鞭,便朝山谷深处而去。殷玦紧随其后,只觉她行事怪异,却辨不出缘由。      马蹄阵阵,不多时便冲过一座巨大的石门,拾阶而上,眼前豁然出现一片巨大的空地。那空地上堆满断垣残壁,被火烧过的长木随处可见,走近细看,地上满是物件被烧毁后留下的灰烬。这里,真如风不白所说的那样,让杯墨的一把火,烧了个干干净净。      “所过之处,寸草不生。”殷玦丢下这句话,扭转马头,继续前行。想必是燕沙谷已找不出一个活口,那些人,早已让杯墨杀了个精光,尸骨无存,真真的斩草除根,永绝后患。      殷玦一口气跑出几里路,终于在一处溪流前停了下来,那溪水从山顶直泄而下,汇聚成流,一直向前方延伸开去,这便是殷玦对琉玥所说的琢帘溪。那溪边与进谷时一路的风景无甚两样,所有的植物都已腐败坏死,找不出一点绿意。原本清澈通透的溪水浑浊不堪,布满白沫,细细闻下,竟有一阵阵腐臭冲鼻而来。      殷玦心知不妙,跳下马来,冲到溪边细细察看。那水中,早已不见鱼虾游荡,水面上不时可见其尸体,鱼肚翻白,尸体未见腐烂,想是新死不久。殷玦看这模样,猜想水中必定有毒,不敢以身试水,只得手握岚烟,轻轻搅动溪水,却只见不停有鱼虾的尸体浮出水面,却不见子非贝的任何踪迹,就连尸体也无一个。      想来杯墨已猜出了他俩的意图,抢先一步,除去了所有的子非贝,断了他们的后路。如今,他的手中只有封印草与一颗定魂珠,他与琉玥,势必有一人不得上灵玖岛。思及此,殷玦心中反倒生出几分庆幸之意,若能就此让琉玥打消上灵玖岛的意图,倒也不失为一件妙事。此事虽非他的初衷违背,但此时他的心中,对于杯墨的感情已夹杂些许难言的情绪,他也未曾想好,是否还要坚持当初的想法,或是将琉玥带回璧珩宫,从此忘了那个负心人?他的心中,从未如此混乱过,他的人生,在此之前,从来只以杯墨为首,从未像现在这样,心中的矛盾纠葛来回折磨着他,纵使他功夫再高,也斩不掉这千丝万缕的混乱头绪。      他想的出神,竟不知琉玥何时已到他身后,见此情状,大惊道:“出了何事,子非贝呢?”      殷玦未曾回头,只回道:“已让杯墨悉数除掉,如今,天下除了灵玖岛,只怕再也找不出一颗定魂珠。”      “咚”,身后传来重重的响声,殷玦回头,惊见琉玥摔倒在地,不醒人事,匆忙上前,将她扶上马背,一溜冲出燕沙谷,直往最近的城镇而去。      琉玥靠在殷玦的肩头,双唇半张半合,最终只吐出两个字:“杯墨。”      殷玦的心为之一紧,手中的鞭不自觉地便往马身上抽去,一下,两下,直抽到马儿忍受不住,   长鸣嘶叫,欲将殷玦甩下身来,他方才停住。      三个时辰后,琉玥在镇上的客栈内悠悠醒转,尽管身体绵软无力,却依旧挣扎着要起身。      “躺下。”殷玦背对着她,却立时明白了她的意图。      “那谷中,有毒。”琉玥重又躺回床上,轻声道。      “我知道,那琢帘溪中鱼虾皆亡,必是中毒之兆。”      琉玥摇头道:“不,不止那溪水,那谷中似有毒气缠绕,我一进那里,便只觉浑身冰冷,全身无力,脸却烧得厉害,这毒,我从未见过,竟是如此厉害。”      殷玦转回头,无奈一笑道:“那谷中并无毒气,你之所以全身不适,只因左肩伤口未愈,引至发烧,大夫来过了,开了方子,休息几日便可。”      “发烧?”琉玥重复这二字,终于明白,自己会有如此症兆,乃是生病之故,而非她所想那样。她从小身体极佳,练功之后更是甚少感到不适。这发热的滋味她竟是生平第一次尝到,想到自己竟连这普通病症都不懂,琉玥的脸不禁又烫了起来。      “想不到,你身体如此之好,竟从未生过此类小病。”殷玦满口赞叹,听来却不甚悦耳。      琉玥无话可答,在她记忆中,除了十三年前的那一记重击,她的生命中,似乎从未与受伤或是病痛结下渊源。只那一记重记,便似彻底毁掉了她的人生,到如今,便连杯墨的人生也一并毁的干净。这些事情,她不能对殷玦讲,也不知该从何说起。在璧珩宫里,她曾当着殷玦的面,答应那位少年的请示,在他死前喝下他的血。十三年来,每一年,都有一个少年在死前做过同样的事情。殷玦对她的一切,从未开口问过,她便也不曾说过,那个少年,临死前想的也便只有她,便如她,哪怕到死,心里想的只怕也只有杯墨一人。      殷玦见琉玥沉默不语,只道她伤病未愈,疲累之故,便只说了句“睡吧”,推门便要出去。      琉玥却开口叫住了他,问道:“现今,你有何打算?”      殷玦回道:“一颗定魂珠,你我二人必不能同上灵玖岛,我绝不会让你一人前去犯险,若你真对杯墨放心不下,我便替你回去那里找寻真相。”      琉玥见他误解自己的意思,摇头笑道:“我的心中,与你所想,并非同一件事。”      “你意欲何为?”      琉玥从身上掏出那柄短剑,将其摊在殷玦面前,露出难得的顽皮笑容道:“我要去五峰庄,会会那个左老头。”   ☆、绝义   休养几日,重新上路,两人依旧是默默无语。中间像是隔着一层坚冰,再大的日头也无法将其融化。      殷玦依旧是一副君子派头,一路上对琉玥处处关照,安排周到,只是这客套的举动让琉玥万分难受,大有与他痛快一战之冲动,却也知伸手不打笑脸人,殷玦这般做足表面功夫,让她只得将气硬生生往肚中咽。      从燕沙谷方向往五峰山赶,多则半月,少则十日,沿途的风景与来时的路大是不同。天已是一日凉过一日,昼短夜长,一日里也见不着几许阳光。琉玥的脸色便也如那秽暗的天色,一日闷过一日。      这一日,刚过申时,几片乌云便挡住了日头,眼看便要下起雨来。殷玦正决肚中饥饿,便与琉玥一同进了家食馆,点上几样菜,边吃边盘算着是否便在此处住下。      一盘素腰花刚上桌没多时,殷玦只夹了一块放进嘴中,未及细嚼,便听店外大街上锣鼓震天,喊声不断,店内的食客听得这动静,纷纷放下碗筷,冲到店外瞧个清楚。殷玦与琉玥好奇心起,夹在那人群中一同到了店门口,只见几名汉子手拿锣盘,边跑边瞧,一路上不时有男男女女匆忙跑过。少时,远处有一华服老太,被两年轻丫头搀扶着,虽已腿脚僵硬,却还是勉力支撑着,向着那几名敲锣人所跑的方向追去。边跑边哭道:“宁儿啊,宁儿,我的宁儿啊。”那哭喊声听得的不由心酸。      殷玦猜不透这唱的是哪一出,正兀自发闷,便听身后有一男子叹道:“可怜哪,看样子,连楚员外家也遭这大祸端了呀。”      旁边一人听得,附合道:“谁说不是呢,楚家财大气粗,那家丁在门前能排成一串儿,可也顶不住那恶贼,你我寻常百姓,只得回家关紧门窗,自求多福罗。”      听了这话,一中年妇人回头冲那人道:“我说顺子,你一大老爷们,连媳妇都没娶,哪来的奶娃娃让这贼人偷啊。”      那顺子听了却满心不悦,撇嘴道:“只不定那贼过几日变了嗜好,专偷大老爷们呢?”      “呸,不要脸。”那妇人笑着啐了他一口,不再多言。      殷玦却被他们的谈话给撩起了兴致,转身回到店内,拉住一店小二,便打听道:“这位小二哥,你们镇上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儿了,这人怎么尽往前头跑?”      那小二将殷玦上下打量了一番,本想开口吪他几文银子,再将消息卖予他,可一见旁边站着的琉玥满脸凶想,腰间奇怪的兵器闪着银光,立时很识时务,不敢再卖关子,何况他见琉玥貌美异常,便算是卖这美人一个面子,讨好几下。      “两位一看便不是本地人吧。”那店小二说这话,眼睛滴溜溜地便往琉玥身上转,媚笑道,“不如这样吧,小的认识本镇潄名楼的掌柜,两位若到那儿投宿,报我之名便可啦,小的名叫庄五斤。”      殷玦听那小二越扯越远,离题万里,正要开口打断他的絮叨,却见那庄五斤脸色一变,露出恐惧的神色,缩着脑袋噤声不语。      殷玦不解,回头一看,方知是琉玥搞的鬼,想来她也被这庄五斤扯开话题的本事很是不耐烦,一只手已按在了鸳鸯钺上,只待那五斤再多方半斤,便要架刀上脖。      那庄五斤见他二人不好惹,只得乖乖道:“我们这镇子一向太平,平日里连个小偷小盗都不见有。大概是三日前,镇上来了个神秘的贼人,金银珠宝一概不要,美人娇娘也是瞧都不瞧,最爱偷的竟是那未成人的娃娃,年纪越小,越偷的厉害,差不多已有十多个孩子被他给偷去了。”说完,朝店门外一努嘴,接口又道:“这不,看样子,楚员外的小金孙也遭了殃了。这几日,大伙儿藏孩子,比藏银子还要上心呢。”      “这贼人长什么模样?”琉玥一手托腮,若有所思道。      那庄五斤听得这话,为难道:“姑娘问话,小的不敢不答,只是小的真的不知这人什么模样。别说小的了,便是那被偷孩子的家人,也说不清那人的长相,只说看身形,像是个年轻男子,除此之外,便真没什么了。”      “此话当真?”琉玥步步紧逼,把那庄五斤愣是吓出一头汗来。      “当真,当真,小的怎敢有所保留。实在是那贼人太过神通,来去无踪,镇上的捕快连他的人影都未曾见过。”庄五斤怕琉玥动粗,赶忙澄清道,“不过,听矮树家那口子说,她与那贼人打过照面,没看清面相,只觉得那人,似乎哪里有点儿不对劲。”      琉玥一听此便来了精神,问道:“哪里不对劲?”      那庄五斤皱着眉头“哼哈”了半日,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,急得抓耳挠腮,可怜巴巴地望着琉玥。      琉玥气极,右手伸出二指比划道:“看什么看,快点想,若是想不出来,我便戳瞎你那对招子。”      “招子?”庄五斤将这二字重复了一遍,眼里忽视一片精光,一拍脑门在叫道,“对了,是招子,哦不不,是眼睛。矮树家那口子说了,那贼人的眼睛不是黑的,是紫的,乍一看,便如个鬼似的。”      一声巨响,琉玥身边的桌子应声而倒,桌边正在食饭的一名老者被这一情景吓得呆座原地,两眼发直,不多时,竟尿湿了裤子。      殷玦一看便知是琉玥那火爆性子惹的祸,赶忙上前安慰那老人两句,将他扶至另一桌坐下,点了不少好菜向他赔礼,才算将这事给掩了过去。      那闯祸的琉玥却是对此毫不在意,一心便要向店门外冲去,却被殷玦一声怒吼给拉了回来,不甘地走回原位,两眼满是轻蔑不屑之意。      殷玦知其心中不悦,慢慢挪回其身边,凑近道:“稍安勿躁,晚上再动手也不迟。”      琉玥听得此话,竟难得地抬头对他望了一眼,露出几日来少有的风情之色,想来心中十分愉悦。   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      两人好容易在客栈熬至天黑,琉玥早早便换上一身黑衣,敲门催促殷玦快快出门。殷玦被她烦不过,只得一同前行。      因近日出了这么个不太平的事情,百姓们都早早回家关门睡觉,路上除了几家客栈门前还红灯高照外,见不到半丝热闹景象。便是那平日里最为热闹的风月场所,如今门庭冷清,人人自顾不瑕,无心寻欢作乐。      殷玦二人走在路上,只觉无比呆傻,对这缉凶一事毫无头绪,也不知该从何下手,全凭琉玥那一股子热情支撑着。      殷玦将琉玥拉至一墙角处,皱眉道:“你准备如何查找?”      琉玥摇头,回道:“我毫无头绪,但我却知那人是谁。”      “你便如此肯定?”      “难道你的心中与我所想的非同一人?”琉玥咄咄逼人,顶回话去。      殷玦承认琉玥所说全中他心事,虽感无奈,却也不愿再多活什么,只得道:“你我到处巡视看看,若那人再下凶手,你我便将他擒住。”      琉玥点头不语,满脸冷酷之意,她只觉左肩的伤似在隐隐作痛,刺痛她内心的每一寸骨髓。      “你我分头去寻,来得快些。”琉玥不愿与殷玦一同前行,她怕若再与那人相见,当个殷玦的面,该如何是好?      说完那话,她走出几步,回头望向那还站在原地的殷玦,道:“别跟来。”话语中竟有一种绝决的味道。      殷玦知她心意,不待她走远,抢先一步,跳上一家平房的屋顶,再跃过几处房子,杳无踪影。   琉玥怔怔地立在原处,眼眶竟慢慢湿了起来。      不容她多加伤感,一声细微的脚步声刺激到她的神经,她的头脑尚未反应过来,身体却已先行一步,迅速隐在了一根廊柱下,侧耳细听,辨出那脚步声已往东南方向而去,便不加思索,调匀内息,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。      跟出大约几里地,琉玥眼前闪过一条黑影,“倏”地没入了一间宅子里的院墙城,不过多时,便见那黑影又从原路跳出身来,趁着夜色,往北面跑去。琉玥猜想那人便是她所要找之人,来不及通知殷玦,只身一人便追了上去。身后响起的哭天抹泪的叫喊声,想必那宅子的主人已发现孩子被盗,一窝蜂地冲出来寻人,却哪见贼人踪迹,是以家中乱作一团。      琉玥顾不得那些,一心只想见识一下那贼人的真迹。紫色的双瞳,她不相信,这世上,会有如此多的巧合,难道仅仅只会是巧合?      那黑影身形极为灵巧,轻功倒不见有多精妙,只是那翻腾跳跃之势有如猛虎下山,若非琉玥功夫极高,只怕跟不了多时,便会让他溜之大击,难怪那些寻常捕快,连他的身影都未见过。想不到十多年未见,他的功力,精进如此之快。琉玥心中暗道。      这一追,便追出了城,一路直追到离城几十里地的一座山下。那黑影跑平路厉害,上山更是快于常人,琉玥暗内催生内力,两眼盯住那人不放,这才不至于将人跟丢。      跟至半山腰,那黑影一个转弯,没入一条小路中,琉玥紧步跟上,却未料刚踏入那小路,一块大石便朝她流落而来。幸而琉玥反应机敏,抽出腰间的鸳鸯钺,勾住一根粗枝,身体往上一跳,几下便翻到了树顶,那大石一路滚下山间,只听“轰隆”声不断,琉玥却无心管这些,抬头细看,大叫不妙,那黑影竟已不知去向。      她跳下树来,蹑手前行,耳边只留风吹动树叶发出的响动,入冬时分的夜晚,山里显得格外清冷。琉玥手握兵器,走的格外留神,猛然间,一声细微的啼哭声钻进了她的耳朵,她停住脚步,细细分辨,偱着方向慢慢踏步而去。双目及两耳不忘留意四周环境,若那黑影突然出,也好有应对之策。      这样亦步亦趋走了几百米,也未见有那黑影的踪迹,反倒是婴孩的哭声越发响亮,像是一股魔力,揪着她往一处山洞里跑去。      进得洞中,一股潮湿发霉的味道冲鼻而来,琉玥皱了下眉,不禁骂道:“要藏孩子,也不知找个干净的地方。”说罢,便朝洞内而去。      这洞中显然有人来过,石桌上的一盏油灯还未熄灭,琉玥只觉洞中满是孩子的啼哭声,但四处张望,却未见他们的踪影。      这洞中必定有古怪。琉玥的心跳莫名地加速不止,她走到近岩壁,催动内力,从左至右,细细地敲打每一处石壁。未走几步,她便又停了下来,倒退一步,轻敲几下,又回至方才的地方,复敲几下,心中便已有数。这石壁有一处乃是中空,孩子必定被放置其中,但细观那山石,早已被人给封死,想要将这石壁一处挖下来,只怕那孩子早已闷死其中。但若运功打破石壁,碎块必定向内砸入,很难避免让那孩子不受伤害,琉玥一时陷入了两难的境地。      她本可就此离去,不管这恼人的闲事,但自从与那同情人泛滥的殷玦相处之后,琉玥只觉自己心越来越软,有时竟也会心酸不止,路见不平,与她璧珩宫宫主之名实难相符,但现今的她,已难如先前般,对这种事视而不见,漠不关心,若她就此一走了之,只怕会寝食难安,自责不已。      想到此处,琉玥便不再犹疑,向后退了几步,吸气站定,便只在脑中思索半会儿,便已有了解救之法。只见她双手合十,两掌慢慢向相反方向挪移,双目始终注视那岩壁,未移半分。      只待片刻,猛地将双掌合于胸前,左手不动,右手伸出,于眼前画了个圆,用力向前一推,一股内力便如猛虎出闸,冲那岩壁打去。这一下,琉玥大致催动了七成功力,对付这区区石壁,自是不在话下。那股内力刚碰到那石壁,足有寸厚的石块竟如那薄脆的木板,顿时碎地四分五裂,眼看便要向内里的空处落去。琉玥左手一出,似是无意地向前一挥,方才那股冲劲十足的内力便如被绳索拉回一般,吸着那些碎石,直朝琉玥脸面而来。行得半路,琉玥左手向左一挥,那些石块便听话地朝洞口砸去,只听几声巨响,碎块刹时化成粉末,泂口烟雾迷漫,朦胧中,一个人影慢慢出现,琉玥看不清其真面目,只听得有人拍了几下巴掌,出口赞道:“璧珩宫的宫主,果真有两样子。”      琉玥不屑与之纠缠,冲到那被她打出的缺口处一看,那里果真躺着一个婴孩,看那面色,似是呼吸不畅,嘴唇清紫,哭声越来越弱。琉玥一把抱起婴孩,便要往前冲。      门口那人影蹿进洞里,一把拦在琉玥面前,那张脸,分明是再熟悉不过。      “我早就料到,能做这种事的,只怕也便只有你了。”琉玥一把扯掉脸上蒙着的黑布,笑盈盈地看着来人。      “几日不见,宫主讽刺人的功夫着实精进不少。”杯墨满面堆笑,竟鼓起掌来。   琉玥的心中涌起了一股厌恶之情,眼前的这个男人,让她有一个莫名的恶心感。莫非在她的心中,对此人,早已无所眷恋?      “对你这种人,用‘讽刺’这种方式实在太过轻率。”      “哦?”杯墨头一歪,饶有兴致道,“依着宫主的意,该用何种方式,方能解恨?”      琉玥眼里闪现一丝精光,脱口道:“杀了你。”话音未落,手中的金镖已飞了出去,这一招,着实既猛又快,杯墨身体向后一仰,这才躲过一劫。未料,身体刚直起,琉玥的金镖又接踵而至。      杯墨双眉紧锁,立在原地,猛然张嘴,发出一阵山鸣海啸般的巨吼,一股内力随即而出,硬生生将那金镖往来时方向打了回去。      琉玥一个漂亮的转身,待得回头,那金镖已被她稳稳地用嘴接住。      “好俊的功夫。”杯墨连连拍手赞道。      “能死在这么俊的功夫下,你是否也该为此而瞑目了?”琉玥戏虐几句,脸上的笑意却转瞬即逝。她见杯墨从背上赫然解下一个婴儿,心中大叫不妙,她实未料到,杯墨竟会卑鄙到如此地步,用一个孩子来威胁她。      “你想怎样?用他来威胁我?”琉玥装作不屑道。      杯墨竟十分老实,未说半分场面话,只笑着点了点头,算是回答。      “你认为我会为了这么个小东西而受制于你?”      “会不会,事实便会说话。”杯墨未等琉玥反应过来,便将手中的婴儿往空中一扔,双手挥掌,眼看便要冲那孩子打去。      琉玥的身体竟不听反应,跳起身来便去接那孩子,虽然她明知那会让自己陷入必败的险境,但在此时,她已来不及多想。      果不其然,杯墨用掌力击那孩子是假,对付琉玥为真,双掌挥出一半,便在空中转了个方向,直冲琉玥而来。这一击,像是用尽了他十成的功力,非要取琉玥的性命。      琉玥怀抱两个婴孩,被那一击重重了打了出去,她只觉胸口气闷难当,疼痛难忍,嘴里不断地涌出血沫,整个脑子“嗡嗡”作响。璧珩宫的宫主,竟有一天会落得如此下场,琉玥内心不无嘲讽地想着。      杯墨却未想如此轻易地放过琉玥,他满脸堆笑,向琉玥走去,边走边叹道:“如此一个天下少有的美人,想不到,今日便要命丧我手,可惜啊,可惜。”      “只怕,未必吧。”素衣飘飘,负手而立,琉玥只觉胸口的闷气刹时全消,转头便吐了杯墨一脸血迹。   ☆、重托   杯墨伸手抹去了脸上的血迹,顺手便给了琉玥一巴掌。捏着琉玥那倔强的俏脸,一股气便冲上脑门,啐了一口,抬手又欲打去,却觉后脑一阵凉意,刚要转头看个究竟,便被一个声音冷冷地喝住。      “你若再转头一下,我便将它给剁烂。”      “哼,你便不怕我将这如花似玉的脸蛋给抓个稀烂?”杯墨也不愿示弱,回嘴道。      殷玦丝毫不在意他的话语,只将岚烟从杯墨的后脑移至脸颊,剑身轻拍其左脸,道:“她花一张脸,你送一条命,这么划算的买卖,我如何不做?”      杯墨听得这话,放开掐在琉玥脖子上的手,转而轻拍她的脸,大笑道:“想不到你对她,也只留这几许情分罢了,难道你不知一张脸对女子来说有多重要,若你真对她不管不顾,只怕她会怨你一辈子。”      “她若毁了容貌,我自会照顾她一生,不劳你这个冒牌货费心。”      琉玥一听“冒牌货”三字,原本虚弱的身体便注入了几分精力,勉强睁开了眼睛,望着殷玦,满心狐疑。      杯墨也被那三字惊住了心,恼羞成怒道:“说我是冒牌货,你有何凭证?”      “只因杯墨从来不笑。这十三年来,我未曾见他笑过。”殷玦说完此话,挥剑向石壁砍去,一道深深的剑痕刻在壁上,便如人身上的伤口那般清晰。      杯墨冷哼几下,扔下琉玥,站起身来。殷玦也收剑入鞘,望着那所谓的“冒牌货”,只期能看到其真面目。      那人倒也是个光明磊落的汉子,见殷玦拆穿他身份,便不愿再装,主动撕下脸上的□□,要以真面目与殷玦一决高下。      那完全是一张陌生的脸孔,虽不乏俊朗,却线条颇硬,让人觉得与之难以亲近。殷玦从未见过此人,他行走江湖时日尚浅,生性柔和,从未与人结有仇怨。看这人对琉玥的态度,便可知,他定是与她有所瓜葛。若真是琉玥惹下的祸端,殷玦倒也不足为奇。以琉玥蛮横不讲理的脾气,随随便便杀几个人,惹得别人上门寻仇,那真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。      且看琉玥,却也是一脸的糊涂样,见着此人,未见有任何恍然大悟的表情。殷玦甚感奇怪,问道:“这人不是你的仇家?”      琉玥见他直接将此事往自己身上泼,很是不满,怒道:“我从未见过他。我看,他多半是冲你而来。”      “我可从未与人结过怨,怎会是我。”殷玦急忙辩白道。      那人被他二人这互相推诿的模样搞的着实不耐,开口骂道:“闭嘴。我与你们两个,皆有血海深仇,这杀妻弑子之仇,我今日非报不可。”      琉玥支撑着自己坐起身来,靠在石壁上,喘气道:“你若说我杀害你的妻儿,我或许还可信之。可你若将这家伙也扯上,未免太过,他那柄绝世宝剑,只可用来充作门脸儿,杀人?只怕他未曾有这个胆儿。”      那男子对琉玥蔑视几眼,道:“你对他也算有情有义,脏事竟全往自个儿身上揽,只可惜,一个大男人,反不如一个小女子来得有担当。”      琉玥听了这话,虽是在赞自己,却别扭得慌,抢白道:“你这人未免太过油盐不进,我……”   “不,他说的以,此事你我皆有分。”殷玦开口打断了琉玥的话头,“不过,他的妻儿确实尽丧你手,我却未曾动手。”      此话一出,非但琉玥大感惊奇,便连那男子也是面露惊色,试探道:“莫非,你已猜出我的身份?”      殷玦微笑点头,叹道:“那一日在归木山的鬼岩洞内,若非你妻儿主动来犯,只怕我等也未见得非要取它俩性命。”      琉玥听得“归木山”、“鬼岩洞”之名,略加思索,顿时便猜出了那人的来历:“原本粉色便是当日那洞中逃脱的独角兽,想不到,幻化成人形后,你竟死性不改,还干这偷盗孩童的勾当。”      “哼,我本便是妖,为修炼成人形,吃几个孩童又算得什么。”那男子斜眼望了望琉玥身边那两人婴孩,转而又向殷玦问道,“不知你又是如何猜出我是谁?”      “只因在下所说非虚,在下从未与‘人’结过仇怨,思前想后,便只与你这‘妖’有些许过节。方才在洞外,我听得你那一声巨吼,便只觉如野兽狂叫。难怪那一日你从那鬼岩洞内跃出,镇上村民竟无一人提及此事,只怕你早已有变幻成人的本领。只是未曾料到,你竟籍此幻成他人,前来报仇。”      “你说,你为何非要变成他的模样?”琉玥不知何时已扶墙而立,只说了这么一句,右手便抚着胸口喘个不休。      “自从那日之后,我便一直在找寻你们。不久前,终于让我发现了你们的行踪。只恨我功夫不够深,怕被你二人制住,是以不敢妄动。那一日在喜逢客栈,我见你与那男子纠缠,便知你与他关系不一般。故用了他的脸面,来引你至此,我原也只是赌一赌,未曾想,你竟真会轻易上钩。看来,璧珩宫之人也非如我所想般,那样聪慧绝伦。”      琉玥轻咳几声,用手抹去嘴边的血沫,冷笑道:“是,我确实未如你想的那般聪明。只不过,你也是蠢蛋一个,自以为用高明的法术骗我上钩,却未想,今日非但大仇未报,只怕还得命丧于此。”      “即使是死,也要拉你俩一同陪葬。”那独角兽怒发冲冠,大吼一声便向琉玥扑来。双掌齐发,琉玥只觉一股劲风迎面吹来,虽明知那独角□□取她性命,却还是站立不动,一脸阴沉望着来人。      一阵剑花在眼前闪过,那独角兽被逼不过,只得转移出掌的方向,改而与殷玦缠斗起来。他既为灵兽所变,所出招示皆与常人不同,变幻古怪,殷玦一时难以琢磨,倒也无法将其制服。   琉玥在一边观察半日,只觉那兽人上身灵活,下身却有些滞重,想是成人形不多时,虽行走已与常人无异,但耍起功夫来却要差上一些,脚步偶尔会与出招有些微的脱节。      看出这个破绽后,琉玥便冲殷玦叫道:“攻他下盘,那是他的弱点。”      那兽人见琉玥识破其破绽,心下一慌,下意识便伸手护住下盘,以挡殷玦突然袭击。殷玦早已看出他的意图,根本不理会他的下盘动作,将岚烟转个方位,反向那人的头部攻去。      那兽人反应不及,虽极力阻挡,却还觉右脸一阵凉意,接着便只觉疼痛袭来,用手一摸,竟已流血,而殷玦手中的剑,已然架在他的脖子上,随时便可取他性命。      那兽人自知敌不过,也不愿挣扎求生,双眼一闭,脖颈一扭,只待那最后的一击。      琉玥看穿他的心意,抚着胸口挪到他身边,伸出右手的两指,轻轻地捏住岚烟的剑身,慢慢将它移开那兽人的身体。      “杀便杀,还要做什么表面功夫?”兽人斜眼看着琉玥,想从她的眼中看出些许端倪。璧珩宫的狠辣行径,他也略有耳闻,在他的心中,绝不会料到琉玥要放自己一条生路。      琉玥却露出少有的娇媚笑容,拍拍殷玦的肩膀,对那兽人道:“依着我的性子,今日必会要你性命。只可惜,我们殷大侠宅心仁厚,定不忍杀你。今日我便放了你,算是回了杀你妻儿的一份债。”      “你今日放我,难保他日我不会取你俩性命。”      琉玥昂头道:“要来便来,莫非还会怕你不成。只怕你那三角猫的功夫,练个十年八载也难有出息。”      殷玦侧过身子,让出一条道来,示意那兽人快行。那人却反倒不急不徐朝洞口走去,刚踏出几步,又调转回头,冲琉玥道:“若你性子再温驯一点,才更配那绝世容颜。”      琉玥听得这话,只气得胸口生疼,奈何受伤太重,迈不出步子去与之决战。倒是殷玦,站在一旁偷掩着嘴,吃吃笑个不停,更让琉玥气得张口结舌,无言以对。      接下来几日,因琉玥有伤在身,二人便在客栈内住了下来。被偷去的孩子已一一找回,那兽人虽生性残暴,这一次却完完全全只为引出琉玥,对那些孩子未伤分毫。      琉玥的心情相较前几日,变得格外愉悦。殷玦自然猜出了她的心意,原本以为杯墨嗜恶成性,连婴孩也不放过,现在得知此事与他无关,琉玥自是喜上眉梢,便连他之前灭村屠谷之事,也悉数忘尽。      几日过后,待琉玥身体大好,二人这才重新上路。为了此事耽搁不少时日,琉玥的心中总有股莫名的焦虑牵动着她,便催着殷玦日夜赶路,只用了五日,便赶完了原先八日的路,只累得人仰马翻,到得五峰庄下,已是精疲力尽。      殷玦对这五峰山并非十分熟悉,先前若非为了见到琉玥,用岚烟引她去那灵玖岛,他绝不会上此山来,装成五峰庄门徒,与那璧珩宫一战高下。      反观琉玥,倒是对那上山之路了熟于心,这些年来,她年年来此,为了找寻杯墨的下落,杀了不少人,也惹了不少恶名,却未料会在此遇风殷玦,更不料因此竟找到了杯墨。只是,物是人非,如今的那人,与她年少时相知的那位翩翩公子,早已判若两人。      两人策马上山,走到半路,竟遇着下山来办事的雷康雷泰两兄弟。那二人先是见着走在前头的殷玦,略显吃惊,刚要开口询问他的来意。一扭头,竟撞见随后而来的琉玥,那惊异与欣喜真是难以形容,当即上前,谄媚道:“姑娘远道而来,有何要事,是否要见庄主?那就让咱兄弟陪姑娘上山吧。”      琉玥一见这二人的狗腿模样,心里便是一阵耻笑,脸上却未露分毫,仍是冷着一张脸,坐在马上俯视着二人,说道:“我自认得上山的路。”顿了一顿,又道,“我数十下,若你二人还在我眼前晃悠,便去地下陪你那些个同门师兄弟吧。”      雷康二人知其指的师兄弟为何人,一想到往年那些比试输掉之人死状凄惨,吓得连连答“是”,使出那招看家本领双雁齐鸣,逃得没了踪迹,心中还不忘嫉妒殷玦好命,赢了比试,不但保住了性命,还能长伴佳人左右,只叫他兄弟二人气得牙根直痒,却也无可奈何。      两人在庄前停下,将马系在门外,便走了进去。一路上,早有那眼尖的门人认出二人,不敢多话,只怕惹祸上身,飞也似地跑去见了左宏年,将此事通报于他。      左宏年一听大叫不妙,只道是左经白不告而别闯荡江湖,撞见了这二人,如今只怕凶多吉少。      急匆匆跑了出来,一见到殷玦,左宏年心中五味杂陈,一面是为他的功夫而赞,一面却又为他与那妖女同行而叹。待得看见琉玥,左宏年更是心恨难平,若非她,独子左经白绝不会丢下五峰庄,独自一人远行。他早已看出当日在杌机坪,这女子对儿子使了媚术,却未料儿子竟会偷了绺夜,夜半出山。      左宏年虽内心纠结,却也不失为一派之主,表面功夫做个十足,只一拱手道:“二位前来,不知何事?”      琉玥“咯”“咯”轻笑几声,露出一脸不屑道:“左庄主真是贵人多忘事,见着殷大侠,竟连个‘谢’字都没有。若非是他,只怕五峰庄现如今早已群龙无首,散个精光。”      左宏年听她话里的意思,是暗讽自己功夫低微,当日若非殷玦出来应战,凭自己那点本事,必定敌不过她璧珩宫里的小小门人。想到此处,脸上一阵发烫,却又不愿发火失了身分,只得装出一派大度样,对殷玦道:“当日确是多亏殷少侠。只是老夫不明白,少侠既要与妖人一战,今日又为何要与妖人一同前来?”      殷玦听了他这一番话,生怕琉玥又要与之翻脸,赶忙抢先道:“左庄主言重了。在下今日陪琉玥姑娘前来,只因当日她受燕沙谷主风不白所托,要将一样事物交予庄主。”      “风不白?他为何要托琉玥姑娘交予我东西?”左宏年一听此事与风不白有关,也便忘了与琉玥斗那嘴上功夫,对她的称呼也是客气了几分。      琉玥拿出那柄短剑,交到左宏年手中,说道:“风不白临死前,托我将此物交给你。现如今,我已了了他的心愿,便不多留,只必后会无期的好。”说罢,拉着殷玦便要走。      “且慢!”左宏年大喊一声,叫住了二人,“风不白他人现在何处?”      “与他的儿子葬在一处,整个燕沙谷已成废墟,左庄主最好将此事忘个,若是追究起来,只怕五峰庄也会与燕沙谷落个同样的下场。”琉玥厌烦他的追问,索性将事情悉数告知。      左宏年气得浑身发抖,指着琉玥骂道:“我便知道你这妖女心肠狠毒,却不料你竟赶尽杀绝,那燕沙谷又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,你非要下此毒手?”      殷玦赶忙上前拱手道:“左庄主莫要误会,那燕沙谷之事与琉玥姑娘毫无干系。若她真杀了全谷之人,风谷主又怎会托她送剑予左庄主?”      “不是她,会是谁,这天下,还有谁的心肠会硬过她?”左宏年显是已被这骇人的消息冲晕了头脑,连殷玦那言之凿凿的话语也是全然未听见耳中,在他的心中,早已认定琉玥便是天下最十恶不赦的魔头,这十多年来,他亲眼见到无数五峰庄门人惨绝人寰的死状,要她相信琉玥是个善人,真比登天还难。      琉玥猛然转头,双眸死死地盯着左宏年,好似要将他盯出一个窟窿来,双唇微启,一字一句道:“那人便是你左大庄主的得意门生,杯墨。”   ☆、夜探   琉玥将那“杯墨”二字当着左宏年的面讲了出来,心里不觉舒畅良多,连日来的愁肠怨绪,便似尽皆跑去了左宏年处。      这天下之大,若说起这十三年来对杯墨的思念之情,第一当属琉玥,这第二便算是左宏年了。杯墨本便是他的开山弟子,得意门生,当年他虽也对师傅越过他而将岚烟传予杯墨一事心下不满,但转念一想,这徒儿乃自己亲手所教,有所成就,自当算在自己头上,便也只觉脸上有光,对他另眼相看不少。      十三年前,杯墨未留只字片语,便从此消失于江湖,他的心便如百爪挠心,始终不得安稳。虽着自己的亲生儿子也算是江湖上小有名气的人物,但他的心中自知,若与杯墨相比,他还相差太远。      璧珩宫来年来犯,左宏年早已应付地心力交瘁,毫无章法,平日里每思及此,总念叨着,若是杯墨在此,五峰庄必不会受此大辱,白惹江湖人耻笑。只是他绝料不到,这奇耻大辱,本便是他那徒儿惹来之祸。      今日一听琉玥谈起此事,只觉周身血液倒流,大脑之中一片空白,两耳只听“嗡”声不断,张了张嘴,竟说不出一个字来。      那风不白与杯墨原本便相识,算起来,风不白也可当得杯墨的长辈,为何十三年后,杯墨竟会如此是非不分,颠倒黑白,对着自己人下如此毒手?      殷玦见左宏年脸色发青,嘴唇煞白,便知他被此事骇得不轻,忙上前扶他回屋坐下,命上端上茶来,让左宏年压惊为好。      左宏年木然地接过茶碗,喝了几口,这才算平下心来,细细回味方才琉玥所说之事,越想越觉此事荒唐,将那手中的茶碗重重地砸在桌上,喝道:“你这妖女,休得到此胡言乱语,只怕便是你,杀了风兄,抢了他那随身短剑,拿来扮作好人,诬陷我那徒儿。”      琉玥见他好赖不分,本欲发作,又思起自己当日重遇杯墨时的尴尬心情,便将怒火压下,只淡淡道:“左庄主若是不信,大可上江湖上打听一番,只怕现在,杯墨的恶名早已传遍武林,左庄主想不听都不成。”      左宏年虽嘴硬不认,心下却已信了七八成,若这十三年来杯墨未曾干那恶事,又为何不敢出现在自己面前,为何要躲躲藏藏,拒不献身?想到此处,左宏年不禁长叹一声,鼻子发酸,便如听到自己的亲生儿子为非作歹一般,心痛难耐,又无可言语。只得将手中短剑拿起里外查看,睹物思人,脑中尽是与风不白往日的交情缘分。      殷玦虽已见过这短剑几次,却每次只是匆匆一瞥,并未细看。此时见左宏年拿在手中看个不停,不禁好奇,便多望几眼,这一望,便望出些端倪来。那短剑本无甚稀奇,奇的是它剑柄上镶着的那颗珠子,正在变幻着各等颜色,这本是他最熟悉不过的情景,当即脱口而出道:“想不到这世上,竟还留有一颗定魂珠。”      琉玥本已要走,听得殷玦这话,重又迈回步子,疑惑地看着他。只见他两眼注视着那柄短剑,琉玥便不觉也多看了几眼,这才发觉,那上头镶着的珠子,竟与那日殷玦给自己看的那颗一样。      这剑在自己身上这么多日,她从未仔细看过,她的心,早已让杯墨搅得乱作一团,哪有心思再去关心别人的东西。只觉将那东西交还给左宏年,便算是兑现了自己的承诺,如今竟有如此发现,她那原本早已心死的念头,又活络了过来。也不管此处是何地,冲到左宏年面前,一把便将剑抢了过来。      左宏年正暗自神伤,未料她竟会来此一手,只觉人影飘过,两手便空空,不禁抬头望向琉玥,竟连脾气也忘了发作,只是怔怔道:“你做什么?”      琉玥跟着殷玦多日,倒也学了些他的礼数,当即向左宏年一拱手道:“我想借此剑一用。”      左宏年大感意外,不解道:“你若想借,为何又要送来,以你的性子,若有东西想要,又怎会通知他人,必将这东西当作自个儿的,哪管他人死活。”      殷玦见左宏年竟能将琉玥的性格分析地如此到位,不觉好笑,只是当着琉玥的面,不好当即鼓掌夸赞左宏年几句。      琉玥倒也不恼,只是道:“我原先并未看到这剑上有我所要之物,你若不肯,我便将这珠子挖下来带走,这剑你且留着,等我办完事情,自会将它还你。”      左宏年无奈苦笑道:“若我说不依,你又岂会善罢甘休,只怕到时便会明抢。罢了罢了,你便将此剑带走吧,我今日看到殷少侠面上,便信你一回,若你是那不守信之人,我便只当自己瞎了眼便是。”      琉玥原想这老头必会计较万分,少不得得多费些唇舌方可,未料他竟如此大方,甚是奇怪。只是当下也不愿多想,唤了殷玦,便出了五峰庄。      下山一段,殷玦未言只字,倒是琉玥觉不住气,终于在山下开口道:“你为何不问我缘由?”      殷玦驾马前行,赶在了琉玥前头,不愿回头,只是道:“你既已决定,我又何苦多加反对,当日去灵玖岛,便是我的主意。”      琉玥低下头,满腹心事,只轻声道:“我只是觉得,杯墨会变成这样,必有原由。我识得的杯墨,绝不是这样一个人。”      殷玦叹道:“我与他相识六年,确实未见他做过如此十恶不赦之事,为何只短短几月,他便成了这副模样?”      琉玥策马上前,与殷玦并驾齐驱,道:“只怕杯墨让人给控制了心智。”      “镜诛?会是他吗?”殷玦喃喃自语道。      “曜仪殿的殿主?他是个怎样的人?”      殷玦转头,直视她的双眼,说道:“他是个魔头。”   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      此去玫海又光了不少光景,一路上,倒未出任何大事,只是琉玥与殷玦都感觉到,时不时便会有一双眼在暗处盯着他俩。只是那人从未现身,也未惹任何事端。他二人便不去多想,只待那人按捺不住,跳将出来,战上一场便也是了。琉玥从来便是自信满满,只觉这天下无人是她对手,对此种跳梁小丑,从未放在心上。      她唯一暗自庆幸的便是,未将那封印草随手丢弃。当日在燕沙谷,得知那子非贝皆被杯墨所毁,心灰意冷,只觉留着那封印草也无甚用,却还是不忍将其丢弃,一路背到了五峰庄。未料此事峰回路转,她便更觉自己料事如神,智慧非凡。殷玦看破她的心思,只觉她便还似个孩子,干笑几下,也未点穿,各有各的心思罢了。      到得玫海边,离那月圆之日只差一日,两人在附近小镇住下,第二日一大早,便出发去往玫海。   殷玦因已来过一次,故知该在何处登船。到那地界,时日尚早,左右细看,除他二人,未见其余人踪迹。      两人闲得无聊,殷玦怕琉玥失去耐性,待会船来后要给那续空脸色看,便趁着空当向她讲起上岛后应该注意些何事,岛上景色如何,布局又是怎样。耐不过琉玥性子,少不得又讲些杯墨当日在岛的生活点滴。只是对那杯墨为何来此处,来此作甚,却是守口如瓶,未露半分。此事悠关他们二人这些年来的情谊恩怨,殷玦始终认为,该让杯墨亲自说出的为好。      这一问一答,直说的两人口干舌燥,连那日头西下,都未曾注意到。正说那兴起,便听身后有人招呼道:“殷兄,你怎在此处?”      殷玦回头一望,却是那曜仪殿内私交甚好的兄弟,名唤鹰哥。殷玦心下大叫不妙,他原想着殿内众人甚少出岛,来此处这么些年,也只有那一二回见过人出岛办事,那些个灵玖岛上的乡民,并未有人识得他,正好趁那夜色,悄悄带琉玥上岛,也不回殿,私下办事为妙。      如今却被人一眼撞破,脸上虽堆着笑,与那鹰哥说些客套话,头脑中却已转过千万个念头,要如何才能避开殿主耳目,探得杯墨性子大变的缘由。      琉玥在那一旁,插不上话,见远远有艘大船驶向岸边,便轻拉殷玦衣袖:“船来了。”      那鹰哥只顾与殷玦续就,待到琉玥开口,方才注意到她,一见其容貌,便觉身体发飘,只觉要飞上天去,嘴里微冒酸意,拍着殷玦肩膀道:“殷兄好福气,出岛一次,竟觅得如此佳人。”      殷玦怕琉玥恼怒,只得冲那鹰哥干笑几下,拉着琉玥先行上船,将那封印草交予续空。琉玥看那续空,果然便是个熊妖,见得那封印草便两眼放光。琉玥心中没来由地便想起那独角兽人来,只觉这世上妖物,为成人形,所受之苦痛与磨难皆不算少,为何还有那不甘心之灵物,苦练千年,只为与那最为无用的人并肩而站,不用受那鄙夷之气。      思索之间,已入船内,与殷玦并肩坐下,便见他凑近耳旁,低声道:“待会上岸后,我便为你找处安身之处,待我回殿内见过殿主,再来寻你。”说完这些,看了一眼远处的正在登船的鹰哥,又道:“若三天后我还未曾来找你,你便换个隐蔽的住处,不要轻举妄动,只等下个月圆之日,自行离岛便成,千万不要寻访我的踪迹。”      琉玥听得这话,急忙转头,满脸狐疑,望着殷玦:“你这话是什么意思?想丢弃我一人独自去冒险?”      殷玦摇头解释道:“我本想悄悄带你上岛,却不料被殿中之人撞见,少不得得回殿中向殿主复命。上次出岛,我乃是私逃而出,这次回去,只怕轻易脱不了身。你不用管我,保得自身安全为上。”      “这是什么话,你我既一同上岛,便要一同离岛才成,怎能……”琉玥正欲再言,却被殷玦一把按住手臂,示意她噤声。琉玥抬头见鹰哥已笑着走来,只得闭口不言。      鹰哥在殷玦右首边坐下,殷玦趁这机会,便探听起他的口风来:“几月不见,鹰哥一切可还安好?”      那鹰哥一脸坏笑,冲殷玦努嘴道:“兄弟一切如常,比不得殷兄,这般有艳福。”      “鹰哥莫要取笑小弟,小弟上次私自离岛,这次回殿,只怕殿主必不会轻饶,哪还有何福可说。”      鹰哥听得此话,笑道:“原来殷兄在为此事烦恼,那便尽可放心好了。”      “此话怎讲?”      “盖因殿主并未在岛上。”      殷玦一听这话,吃惊不小,忙问道:“鹰哥的意思是,殿主已离开灵玖岛?”      “正是,大约两个月前,灵神大人突然失踪,遍寻全岛也未见人影,殿主没过多时,也离了灵玖岛。殿内大小事物,现皆由护法大人掌管,我这次出来,也是护法所派,让我出岛去寻访殿主消息。只是殿主功夫高深莫测,我又如何能寻到半丝踪迹,只得先回岛复命再说。”      殷玦听得镜铢未在岛上,心下暗喜,只觉周身放松,与鹰哥攀谈起来也多了份自在,少了份拘束。      伏冰在海上来回晃悠,过了大约一个时辰,才算靠岸。那鹰哥急着回殿复命,也未再也殷玦多说,只客气几句,道了声别,便自行离去。      琉玥与殷玦则与他相反方向,寻得一处僻静的农宅,出了些银两,包下了后院一处小屋,简单收拾一下,住下不提。      殷玦自跟着杯墨来到此处,也有十多年,对这曜仪殿却依照弄不清其来历。岛上村民也与常人不同,平日里个个面容严肃,见着生人,轻易不露笑脸。那模样,与那殿中众人,倒有几分相似。      殷玦躺在床上,一夜无眠,思量该从何下手,去打探这几个月来发生的消息。听那鹰哥说,杯墨在两个月前无故失踪,这其中,似乎藏有蹊跷。若找出其中缘由,或能解谜团一二。只是他在殿中位份不高,加之私自出岛,本便不该再在殿内露面,若贸然找殿中兄弟打探,只怕会惹人非议,打草惊蛇。正在翻来复去长夜难眠时,脑中猛地迸出一个去处,只觉那里是现在唯一可去之处。别无他法,殷玦反倒放下心来,看外头天色渐渐发白,迷迷糊糊便睡了过去。      也不知过了多久,殷玦只觉睡意正浓,却听门外响声不断,琉玥边拍门边道:“日上三杆,还不起来。”      殷玦怕她吵嚷得众人皆知,只得翻身下床,披上外衣去开门。见着琉玥,一眼便知她的来意,将她让进屋来,未待她开口,先道:“今晚入夜,我去曜仪殿一趟,你便在家待着。”      琉玥奇道:“你那朋友不是说殿主已出门,你还去那里做甚,若让人给看管起来,我该怎办?”   殷玦知她误解,安抚道:“不必担心,我悄悄潜入,不会惊动护法。”      “那我同你一块去。”      殷玦一听,只觉头大:“你对那地方却也不熟,去到那儿,白添麻烦,倒不如我一人前去,快去快回的好。”      琉玥不依,拦着殷玦道:“我不熟,你便画个图给我便是。我是非与你一同去的,且不说你万一让人拦住该如何,若你查到什么,却不如实回来告知我,我又何苦千里迢迢跑这里来与你受苦。”      殷玦素知琉玥性子固执,定下的事情那是谁也劝不动的,没了法子,只得依着她,画了张曜仪殿的草图,解释一番,叮咛半晌,这才劝得琉玥回房,只待天色变暗,方才行动。      这一路,却是直奔那殿中的赤霄宫。此处乃是曜仪殿存放典籍之处,上至开族,下至传位,悉数记载。便连那日常琐事,若攸关殿主,也会一一记录,以做存证。殷玦猜想杯墨失踪之前,必有大事发生,连镜铢都亲自出岛,这赤霄宫的执事文官,必不会少记这一笔。      殷玦离此不过半年,对殿中各处位置还烂熟于心,只是这赤霄宫非常人所能进去,他也只随杯墨去过一两次,那也是全凭殿主金盾,方能进入。如今自己带着个外人,偷偷潜入,若被发现,只怕性命难保。是以对琉玥关照万分,不到危急关头,切不可轻易出声。      琉玥也知事关重大,不敢造次,好在两人功夫都不弱,殷玦又熟门熟路,带着琉玥小心前行,避得所有人的耳目,终进了那赤霄宫。      一路前行,便到了藏书的所在,那是一间门脸高大的屋子,门虚掩着,往里一看,那执事文官正在那儿翻阅什么。      殷玦正在那儿思量该如何进入,却见那文官已将那书放回原处,双手负在背后,快步向门口走来。      殷玦拉着琉玥,想往廊下屋檐暂躲一下,却未料琉玥一把推开他的手臂,冲上前去,径直往那文官面前一站。殷玦暗叫不妙,那文官见着琉玥,也是一惊,未待开口,已被琉玥将一颗药丸塞入嘴里。耳边只呼得几声轻柔的话语:“无事,无事。”那文官便好似没看见殷玦二人,径自离开。   ☆、旧情   待那文官走远,殷玦才领着琉玥闪进那藏书阁,关好大门,两人借着那高高的书架,躲在后面,小声议论起来。      “你方才未免太过鲁莽,若他先你一步喊了出来,你待如何?”殷玦的口中满是责怪的语气。      琉玥仍是那一脸自负的模样,昂头道:“你可曾见过这世上有谁人是我制不住的?”      殷玦失笑,摸着下巴道:“也不知是谁,被人打得动弹不得,还得我出手相救。”      琉玥见殷玦揭自己疮疤,眉头紧锁,想也未想,伸手便朝他脸上打去。殷玦话一出口,便知琉玥会动手,早已做好防备,见她挥手而来,一把便将其抓住,脸一板,装得严肃道:“不许闹,快点找线索要紧。”      琉玥被他搬出的理由给噎了回去,只得吃了这个闷亏。      那书架上分门别类,书堆的满满当当,所性架子上都有写明年分及类别,倒也不难寻找。殷玦顺着架子找了十来排,终于在“殿记”这个架子上翻到了关于最近时期殿内动向的资料。      两个月前,离此时尚近,必在最新一本册子上,殷玦将其抽出,在手中快速翻阅着。琉玥见其找到,也将头凑了过来,一同细看。果然在书中内页看到如下一段记载:平成年十月初十,护殿灵神杯墨在正殿龙渊殿……      文字写到此处,便转向另一页,殷玦往那书册左面望去,本该是与上一页承接的内容,却变得无法连贯。那上面只记载了一些殿内修筑宫宇之事,只字未提杯墨如何。      殷玦只觉不对,又翻过几页,却见日期已跳至上个月。他又翻回方才那页,从头读起,还未读完,身旁的琉玥已叫出声来:“这册子让人动过手脚。”      殷玦经此提醒,往那书册中缝一看,果然那里有被撕过页的痕迹。想来撕的太过匆忙,未将前一页留下的几句话一并撕掉,也在那册子上留了印迹。      殷玦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念头,杯墨失踪,本就是件了不得的事情,现在又有人故意撕去记录,是否想将此事隐瞒?如若这样,杯墨的处境只怕是危险得紧了。      琉玥见这册子被撕,心下焦急,随手便要翻其他册子,却被殷玦一手拉住,道:“别乱翻,让人看出来便不好了。”      琉玥心急道:“现在怎么办?”      殷玦用手指点点前方,示意琉玥跟他走,边走边道:“我听杯墨提起过,这室内藏有一本曜仪殿的上古秘籍,他来过几次,但碍于耳目,都未曾查到。我想那里或许有些线索,你我仔细查找一番。”      说话间,两人已走到了那屋子的内里,琉玥行走江湖的时日不长,经验也不多,照旧是对着墙壁敲个没完,边敲边嘟嚷道:“这么重要的东西,只怕不会放在此处,瞧这大门口,连个守卫的人都没有。”      殷玦却不以为然,摇头道:“难道你未曾听过,越是危险的地方,便越是安全的地方。这本秘籍,向来只一两人知道,江湖上更是连曜仪殿都少有听闻,又怎会有人来抢,若劳师动重守卫起来,反遭人疑心。”      琉玥听他如此一说,倒也找不出反驳之理,只得继续敲东敲西,只盼着能敲出个内室来。      殷玦却不忙动手,只尽力回忆当日他与杯墨进来时,听得他所说的话及做的动作。突然,他的目光落在了屋内壁上的几颗夜明珠上。这夜明珠本是为夜内照明而用,屋内皆是纸书,若点油灯,只怕一个不留神,便会酿成大祸,这前后左右十多颗夜明珠,便将这屋子照得透亮,无须再用任何油火。      殷玦望着那几颗透亮的珠子,脑中的影像来回闪动,那些零散的片断慢慢地聚合在一起,终于,他清楚地看到,那是杯墨在舞剑,那套剑法,他只见杯墨舞过一次,如今却在脑中清晰重现了出来。      他未敢犹豫,右手微蜷,做出一个拿剑的姿势,照着那套剑法舞了一遍,竟发现每出一招,皆能对准一颗夜明珠。他当下暗喜,依着那套剑法的路数,飞身上墙,立在那书架上,轻摸那第一颗夜明珠,竟发现其中另有奥妙。原来那珠子安在一处机关上,若非凑近,决看不出。      殷玦当下毫不犹豫,将那机关拧上一拧,发现屋内并无动静,便依次将剑法中所指方位的珠子身后的机关尽数拧过,待得拧完最后一下,方才跳下书架,却未料室内依旧无甚变化。      琉玥见他上下翻腾,好不热闹,却弄了半天,无功而返,抱怨道:“你玩那什么把戏?我猜那密室……”      话未说完,殷玦便一把上前,将其嘴捂住,示意她小心聆听。琉玥侧耳细听,果真听见屋内有轻微的响动,四下查看,却见屋子一角的墙壁竟自行打开,露出黑黢黢的一个方洞来。      琉玥一见之下,大喜过望,扔下殷玦,便冲向那洞口,探手去摸,摸了半天,也未见有任何书籍或是宝物。正在那失望之时,只觉手一冰凉,一样事物搭在了她的手上,惊得她寒毛直竖。细看下去,竟是一双人手,琉玥刚要大叫,嘴已被殷玦睹上,只得拼命挣扎,想从那人手中挣脱出来。      刚一用力,却不料那手竟主动放开了琉玥的手,琉玥看向殷玦,示意他向里看。却见一张人脸慢慢地凑近洞口,两只眼睛直直地望向琉玥与殷玦。      琉玥细看之下,差点晕倒在地,那张脸,不是别人,竟是那让她肝肠寸断之人——杯墨。这一吓非同小可,琉玥只觉双腿发软,便要倒下,幸得殷玦眼明手快,将她扶起。      殷玦见她脸色发白,不知她在洞中看到何样东西,便也探头看去,却见洞内光线昏暗,看不分明,便看向琉玥,开口道:“你怎么了?”      琉玥定定神,站定了道:“杯墨在里面。”      殷玦一听,也颇为吃惊,再次往那洞内看,却还是未见半个人影,便只道琉玥眼花,安慰道:   “你定是看错了,杯墨不是已离了曜仪殿,又怎会在此处出现?”      “那可未必。”      殷玦听得这话,起初以为是从琉玥口中说出,但细细一眼,这明明便是个男子的声音,且声音发闷,并非近在咫尺,只怕琉玥所说非虚。抬头一看,果见那洞口所在的墙壁已慢慢移开,从那墙后面走出一个人来,那模样,除了杯墨,还能有谁?      杯墨见其二人,面现复杂神色,却用难得一见的柔和声调对琉玥道:“你来此处作甚?”说罢,竟拉起她的手,放在手中仔细麿娑。      琉玥被他这一举动弄得不知所措,只觉满脸发烫,只怕已是绯红一片。      殷玦对他此举也甚感惊奇,道:“你又为何在此?”      “只怕与你们此举的目的相同。”      “你还是不死心,要找那本上古典籍?”      杯墨点头道:“我早已先你俩一步到得此处,只可惜,那册子却并非在此处,只怕已被人移去了别处。”      “会在哪里?”琉玥依旧性子焦急,凡事只想问出个究竟。      杯墨却用指轻暗双唇,示意大家小心行事,只轻声道:“此处讲话不便,若你俩信得过我,出得殿中,我再将所知之事告之你俩。”      殷玦面露犹豫之色,杯墨瞥见,苦笑道:“今时今日,你便连我都不信了吗?”      殷玦嘴上虽未说什么,心里却直犯嘀咕,若非前些时日见杯墨做得如此多错事,他又怎会连他都不认。他与他,本便是难以割舍的关系,竟不知是怎的,居然会搞成反目的一天。      “他为何便非要信你。”琉玥抽回那被握住的手,冲杯墨道,“即使他信了我,我也不会再信你,撒谎骗人,不就是你的拿手好戏嘛。”      杯墨并不在意琉玥的讽刺,面露难过的神色,道:“十三年前,我来到此处,费尽心思,便是为了找到那本秘籍,若你今日肯信我,我便将当年之事告之于你。我不求你的原谅,只希望你能知道,我所做这一切,皆是为了你。”说罢,便将脸看向殷玦。      殷玦想起当日杯墨对自己所说之话,心下的防备瞬时便卸了下来,对琉玥道:“他当年上岛,确是为你,我与他相识这么多年,每每与他谈起,皆是与你有关。”      琉玥见他二人皆如此说,心下又变得犹豫起来,恰在此时,门外走道上传来谈话声音,想是有人朝此处走来。杯墨眼明手快,将这二人拉进一边的密室,收起机关。      原来那密室内空空如也,除了正中一只供桌外,别无他物。杯墨从怀中掏出一张叠好的纸,塞在殷玦手中,道:“这是我在密室中找到的一张地图,只怕会与那秘籍有关。”      殷玦打开那地图看了几眼,又塞回杯墨手中,他与他,现在变得生分起来。杯墨却不接,只是道:“放在你处便好。”      殷玦不好拒绝,只得收下。三人在秘室待得一会儿,听得屋内那两人走了出去,这才小心翼翼出了秘室,由杯墨在前头领路,趁着夜色,溜出了曜仪殿。      一路无语,三人来到殷玦所住之农舍,一头便钻进房,点起油灯,细细地研究起那张地图。      方才太过匆忙,杯墨与殷玦虽都拿过这地图,却都以为那只是寻常纸张罢了,现下慢慢看去,才发现,这竟是一块丝绢。只是这绢比别处不同,那线丝在纺成布前,便已被处理过,变得极为强韧,织出地布较一般丝绢来得硬,却更易保存,不易破洞。      那绢上所绘之图极为清晰,每一处殿阁皆标识清楚,守卫出现之处也皆用红点标出。而在左上角之处,有一处用黑色圆点标示的地方,与别处都很不一样,找遍整张地图,也只有此处的黑点颜色不异。明眼人一看便知,那里必有寻常。      那圆点所处的殿阁名为承影阁,无人居住,平日里只是用来存放一些祭祀所用之物,显少有人出没。这对于殷玦三人来说,是再好不过的事情。      杯墨指了指那个黑点,坚定道:“那秘籍想必便在此处。想不到那镜诛倒也做事谨慎,竟经绕此大弯,方能寻着这东西。待得明日天黑后,我便先行探路,若安全无虞,你们再来不迟。”      琉玥一把按住那地图,冷笑道:“莫非你想先下手为强?”      杯墨见琉玥误会,只得道:“我绝无此意,只是怕那阁内危机四伏,故才想先行。你若信不过我,那我便垫后,待你等找到此书,再交予我看,也是一样。”      “那岂不是我们花了功夫,你倒是捡现成的了。”      “那秘籍本便是我所寻之物,于你俩并无关系。更何况我找那秘籍,也是为你,你却处处防我,岂不多此一举。你也大可不去,便全无危险可言。”      “你怎知我找那东西无用。你也说了,找它是为了我,既是如此,便让我自行去找,你又何必大管闲事。”琉玥处处不让步,只说得两眼冒火,没个好脸色给杯墨看。      杯墨见琉玥横竖都能说出个理来,简直拿她没有办法,只得道:“那你说,该如何?”      琉玥一挑眉道:“当然是一同前往,若你敢使花招,我便当场一剑刺穿你的喉咙。”      “好好,凡事都听宫主的。”杯墨向琉玥作了个揖,竟说起俏皮话来,只是那脸上,依然无甚笑容,停了半晌,又道:“你那伤,好些了吗?”      此话一出,便似一记重拳击到了琉玥的胸前,她只觉胸内血气翻腾,下意识地便去揪那衣领。      杯墨上前将琉玥的手拉至胸前,安慰道:“待我找到那秘籍,你便再也不用受那苦痛。”      琉玥的眼中满是璧珩宫内那些少年的脸,他们一个个,便都如玄风一般,在临死前将自己的血献予了她,年复一年,皆是如此。过得这十三年来,便有十三名少年是如此下场,琉玥的心肠本是极硬,对此从不以为意,但此刻想来,却只觉有些许歉意。      殷玦见他二人回忆往昔,又显出亲热之举,站在当下只觉尴尬,只得走出门后,吹吹夜风,让自己清醒一下。他对杯墨,还未放下最后的防备,只因他的转变着实太快,一个前一刻还想着要取你性命之人,后一刻便要与你结成同盟,甚至事事为你着想,这样的人,这样的心机,让殷玦感到有一丝害怕。他决定明日出行时,必要时时盯着杯墨,不让他有一丝耍手段的机会。      在院子里站了多时,殷玦只觉身上发凉,便想回房休息。转念想起那二人还在自己房中,进去后未免煞风景,正在那左右为难时,便见琉玥与杯墨走出房来。      杯墨走到他面前,说道:“今夜我便先行回去,只怕我在此处,你俩都睡不安生。那地图我已留给琉玥,明日酉时,在殿后百米处的落红松下,不见不散。”说罢,便跳上房顶,隐身于夜色中。      殷玦与琉玥对视一眼,都觉无话可说,只得各自回房,只盼着明日快些到来。      第二日,两人竟都睡到日上三杆方起。琉玥自昨日见过杯墨后,便似刻意与殷玦保持距离,变得客气起来,也没了往日那飞扬跋扈的气势。殷玦知她是与旧人相逢,收敛一些,但还是心中别扭,有一股说不出口的气闷感。      好容易熬到申时过半,两人带着那地图,便朝那约好的地点而去。那棵落红松,殷玦自然知道在何处。只是这一路上,他又免不得要对琉玥耳提面命,拿出前此时候杯墨所做的种种恶事,让她提高警惕,别被他那两三句甜言蜜语哄得失了东南西北。      琉玥见他取笑自己,虽感不悦,却也无话可说。她的心中,始终无法将杯墨放下,即便他做了这么些错事,可当他面色温和地拉起她的手时,十三年前的那种感觉便又涌上心头。她只觉世事难料,这世间的男女,是否都如她一样,始终过不了那个“情”字?      正在思索时,两人已到了约定的地点,却未见杯墨的踪迹。琉玥心头火起,刚要开口咒骂,便见殷玦抬头看了看日头,喃喃道:“想来你我到得早了一些。”      “确是早了一些,此时进去,只怕难避耳目,还是待天墨一些,再做打算的好。”杯墨不知从何处跳了出来,将他二人拉进一边的树林,冲琉玥道:“将那地图拿出来。”      琉玥掏出地图,将它铺在地上。杯墨仔细研究了地形,分析了进入与出逃的路线,说了半天,方才抬头,神色凝重道:“那镜诛心机深不可测,他将那秘籍藏于此处,你我千万不可掉以轻心,若有半分疏忽,只怕今夜便是有去无回,全都得死在那里。”      那“死”字一出,只让在场另两人背脊发凉,只觉周身都似冷风吹过。   ☆、伤痕   那承影阁位于曜仪殿的西北角,平时并无守卫之人,殷玦三人从事先约定好的入口处进入,算准时间,避开耳目,并未费多少工夫,便进入那阁内。      推门而入,屋内尚未点灯,漆黑一片,琉玥顺手便掏出颗夜明珠,用手握住,只留指缝散出一些余光,将那屋内事物照得若隐若现。      殷玦守在门口,防着有人走过时暴露行踪,而琉玥则与杯墨一同在阁内仔细搜索起来。      这承影阁本是曜仪殿的一个偏间,地方并不算大。除去进门时的大厅外,左右两边各有两间偏房,东西堆的满满当当。要在此处找出那本秘籍,只怕并非是件容易的事情。      按着琉玥的想法,这秘籍必是藏在一极为隐蔽的地方,故此她每进一间偏房,照例都会先行寻找机关,以期能找到个密室之类的藏书地。但奇特的是,四个偏房查下来,墙面上干净异常,未挂有任何事物,也未见有何装饰品,甚至连细洞都未见一个。      琉玥并未死心,又趴在地上,用那夜明珠去照每一个她觉得可疑的角落,却依然未有任何发现。这整个殿阁,除了大门,便连扇窗户都没有。琉玥二人一时陷入困境,想不出应对之策。      殷玦在门口站了多时,未见屋内有动静,心下担心,便走了进来,但见琉玥站在原地,一脸苦恼样,便问道:“怎么,没什么发现?”      琉玥心下沮丧,只是摇头不语。杯墨从左边一间屋子走了出来,皱眉道:“找遍里外,均无任何发现,莫非,那秘籍已被移至别处?”      殷玦紧咬下唇,脑中思绪纷乱,只得负手在屋中走来走去,希望能找出一丝线索。他从左到右,在四个偏房内转悠,眼睛则一直盯着那些摆放不一的祭祀用品。这些东西,他本不陌生,每一年,曜仪殿内大小祭祀不少,杯墨作为护殿灵神,自然也要管这大大小小的事情,他则一直陪在他左右,见识不少。      猛然,他的目光停在了一架古琴上。这古琴乃是殿主镜诛专用之物,每一年最为隆重的祭天大典上,镜诛皆会亲自弹奏一曲,作为祭祀开场之乐。      这琴平时却一直是存放于此,鲜少见镜诛用过。在殷玦的记忆中,只有一次,真真便只有一次,镜诛将这琴摆在殿中,对杯墨道:“这首曲子,我便只弹一遍,杯墨,你可听仔细了。”      那一次,镜诛的脸上带着一种自负的神情,他在杯墨面前,从未有过如此俾倪的时刻,平日里的他,对着杯墨,竟似带着一点讨好的意味,虽然在别人看来,并非如此,却在他的心中,总有如是的想法。只有那一天,在弹那首曲子时,镜诛看来是如此得意。      殷玦不自觉地走向那琴,心中记起那曲子的旋律,凭着记忆在琴弦上来回拨动。那间断的琴声引来了琉玥的注意,她走上前来,按住殷玦的手道:“你疯了,想把人都引来吗?”      殷玦却似着了魔,推开琉玥的手,继续拨弄琴弦。未弹几下,便听地上发出“喀嚓”的响动,低头一看,屋子正中间的砖块竟活动起来,从中间裂开一条缝,向两边移去。地上赫然出现一个地下入口。      琉玥惊喜万分,不及思索,便向地下冲去。杯墨与殷玦跟随着她,一同入内。      走入地下,眼前只一条长长的走廊,三人排成一队,缓步前行,眼与耳时刻注意着周围,只怕会有暗器射出。      走完长廊,也未见有任何异动,只是眼前出现了一间石屋。往里一直到底,便可见墙上有一方洞,内放一盒。琉玥刚将手放上木盒,殷玦便在她耳边道:“小心,只怕有机关。”      琉玥点头,屏气凝神,轻轻将木盒拿下,殷玦与杯墨则背对背站立在琉玥两侧,手握兵器,随时防备危险到来。      所幸这木盒取下后一切如常,三人方才松了口气。琉玥将木盒捧在手上,并不急于打开,而是道:“此处不宜久留,先撤为妙。”      另两人听得她这话,皆表赞同,三人便顺着原路,走出石屋,依旧是一条直线,前后而行。      行至那长廊中段,便听左右石壁内皆发出异常的响动,殷玦走在最前面,一听那声音便觉不对,大吼一声:“小心,快卧倒。”整个人已向下扑去。他心知这廊内必有暗器,只觉那镜诛着实聪明,将人逼至这狭小走道,方才启动机关,真是让人无处可逃。      选择卧倒,或许是此时最好的法子。殷玦扑倒在地,整张侧脸紧贴地面,耳边只有利器飞过时发出的“嗖”“嗖”声以及带过的风声。殷玦能很清楚地听到,利器射出后打在对面石壁上的声音,庆幸的是,他未曾听到同伴的哀叫声。      也不知过了多久,耳边的声音终于停歇,殷玦长长地呼出一口气,惊觉手心满是冷汗。慢慢从地上爬起,望向身后,只见杯墨将琉玥压在身下,两人还躺在原地,未曾起来。      殷玦心中担心,上前去扶二人,这才发现,杯墨后肩处中了一箭,血正从伤口处流出。琉玥从杯墨身下艰难地爬了出来,见杯墨还蜷缩在地上,心下奇怪,刚要开口询问,便见到他后肩处的伤口,不由地一惊,叫出声来。      杯墨抬起头,示意她噤声,只让殷玦扶着他,出了那密室长廊。      因杯墨身上有伤,三人不敢耽搁,趁未被人发现之际,沿着原先计划好的出走路线,逃出了曜仪殿,一路奔回租住的农舍,将杯墨扶进了殷玦的屋子。      杯墨趴在床上,挤出一丝笑意,对琉玥道:“你去找些干净的布来,再去烧壶热水,这里有殷玦在就行。”      琉玥虽装作一副镇定的模样,心下还是有些紧张,站定在床边不愿离去,嘴里却道:“那可不成,万一你因此而死,我也得一旁为你送行才是。”      殷玦瞪她一眼,骂道:“都什么时候了,嘴还是这么毒,让你去便去,平日里杀个人,也未见你紧张成如此模样。”      琉玥见心事被殷玦挑破,只得白他一眼,怏怏地走出屋子,临出门前,还回头望了杯墨一眼,这才转身离去。      回到自己房中,琉玥找出一件自己的衣衫,用剪子剪成长长的布条,又去院子里生火烧水。待得一切忙完,端着热水进屋时,刚巧见殷玦在那儿一用力,将短箭从杯墨身上拔了出来。杯墨并未喊痛,只轻轻地“嗯”了一声。      殷玦见到琉玥,赶忙吩咐她用热水为杯墨擦洗伤口,自己则在那将那团长布理出个头绪。      琉玥虽心有羞意,还是顺了殷玦的意,给杯墨擦拭了伤口。她见那伤口流出的血颜色鲜红,并无异样,这才算放下心来。      擦拭完毕,殷玦拿起手中的白布,递到琉玥面前,道:“你来还是我来?”      琉玥“啐”了他一口,恶狠狠道:“你来。”说罢,便端着那盆脏水出了房门。      殷玦见琉玥如此表现,不觉大笑起来,便连一旁的杯墨,也是扯着嘴角偷笑。      殷玦回头,看到杯墨的神情,叹道:“这么些年来,我从未见你如此真心的笑过,只有面对她时,你才会如此吧。”      杯墨听得这话,脸上的笑意顿消,只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,却没言语。      那一日,三人躺在床上,皆未入眠,天一发白,便都开门出屋。      殷玦见到琉玥,不免又对她调笑一番:“想着杯墨,只怕你一夜未眠吧。”      琉玥也不愿吃那口舌之亏,反唇相讥道:“想着那木盒在我处,你只怕也是一夜未眠吧。”      殷玦见她口齿依旧伶俐,不免失笑,邀她进房去探望杯墨,琉玥装作一脸坦然的样子,进得屋内,见杯墨已能自行下床,不免暗自高兴。      三人聚在桌前,盯着琉玥带来的那个木盒,只是沉默,似乎谁都不好意思先行下手,去将它打开。      僵持到最后,还是琉玥开了口:“你们不开,我便要开了,昨晚我已忍了一晚。”      杯墨见她伸手欲开,抬手按住了她的手。琉玥只道他小气,不愿让自己开那盒子,气得嘴一瘪,刚要开口,便听杯墨道:“小心里面有暗器飞出。”      此话听得琉玥心中暖意直流,不禁对杯墨嫣然一笑。殷玦见他二人当着自己的面调情,不禁轻咳一声,道:“还是我来吧,你俩谁伤着,都必然有人会伤心难过。”      说罢,推开那二人之手,往那搭扣处轻轻一拨,只听“嗒”的一声,盒盖轻微抖动几下,殷玦站至木盒背面,伸手上前,掀开盒盖,静待片刻,见无异物飞出,这才放心上前查看。      三人聚到那木盒前,往内里一看,心下大为失望。那盒子里,竟只有一片薄薄的纸片,折成一小块,躺在盒内,全然不见秘籍的踪影。      杯墨将那纸片打开,但见上面只书两个大字:泰阿。      琉玥将纸片抢过来,翻来复去地看了几遍,也未再找到第三个字,气道:“这算什么,藏的这么好,却只是两个字?莫非,那镜诛是在糊弄我们?”      殷玦嘴中重复着“泰阿”二字,视线对上杯墨,犹豫道:“莫非,那秘籍藏在泰阿殿?”      “那是个什么鬼地方?”      “镜诛的寝宫。”杯墨接口道,“想不到,他对这东西竟是如此保护,设下一道又一道关卡,引人去偷,只怕还未到泰阿殿,已中了机关,丧了性命。”      琉玥经此两关,对那曜仪殿已无好感,特别是上一次,杯墨为了她,因此还受了伤,更让她觉得有愧。可她也知道,无论如何,杯墨都不会放弃,那么她,也会一直陪着他,直到找到他想要的。      三人只匆匆商量几句,便各自散去。自从杯墨受伤后,他便一直住在殷玦的房内,而殷玦则搬去了隔壁的屋子。      杯墨身体不适,三人商议隔一日再做打算,反正此时镜诛不在岛上,想来不会有人发现他们的踪迹。      走出房间,琉玥与殷玦,一个向左一个向右,琉玥走到一半,又折了回来,叫住了殷玦:“后天,便只我和杯墨去吧,你别去了。”      殷玦回头,挑眉不语。      琉玥怕他不悦,解释道:“这事本就与你无关,这秘籍,是杯墨要找寻之物。他说找来后要赠予我,我这才要随他一同去。我最近几日,越想越觉得此事凶险,你还是不要涉入为好。”      “这件事情,难道你认为我现在抽身,还来得及?”殷玦只说此一句,便走回屋内,将门重重的关上。   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      殷玦只觉自从上得岛来,自己所做的一切,便似掌握在别人的手中。镜诛设下一个又一个谜团,却都给了他提示,让他去解,又把他引入更深的谜团。那镜诛人明明不在岛上,却像是手中握着一根缠在他身上的线,控制着他的左右。      只是他想到这些时,人已进了泰阿殿。这一次,若他们还找不到那秘籍,只怕便只能无功而返了。那些个殿阁的守卫,让琉玥下了重手,尽皆丧命。今晚,便只有今晚,能让他们有时间找到那秘籍,明日一早,只怕便会有人发现这些尸体,到时候,整个曜仪殿便会大乱。      会找到吗?每个人的心中都在盘算着这个问题,可是,没有一人敢将它问出口。这一次,便是拼上性命的赌注了。      镜诛虽是一殿之主,所住的泰阿殿却并不大,他既无娶妻也无纳妾,在整个宫里,女子甚为稀少。甚至是整个灵玖岛,也是男子远远大于女子。更有一奇特之处便是,整个灵玖岛,没有一个孩子,殷玦上岛如此多年,未曾见过有一个孩童出现。他的心中,满是对此的好奇,也许,在那本秘籍中,一切皆有答案。      为怕夜长梦多,三人一致先行去镜诛卧房建筑。推门进屋,便只觉一股轻微的烟尘味掠过鼻尖。再伸手去摸,桌上椅子,甚至床沿边,皆有不少灰尘堆积。看来这镜诛果真如鹰哥所说,不在岛上,这房里也是许久未有人来,甚至连个打扫之人都没有。      “人不在,也不让人打扫,想来这屋中,必定有鬼。”琉玥一连掏出三颗夜明珠,递给殷玦与杯墨一人一个,示意他们分头寻找。      三人费尽心思,在屋内搜索半日,还是未有丝毫线索,这镜诛,将此物藏得如此之好,只怕这一次,也得与上两次一样,多费些周折方可。      杯墨见琉玥有些不耐烦,便道:“你若累了,便坐下歇一会吧。”      琉玥此时正站在床边,看着那锦绣的被单,还真有往上一躺的冲动,但那只是她的想法,做是绝计做不出来的。只是沿着床沿坐下,略歇息一下罢了。      杯墨与殷玦各站两边,皱着眉头,将那屋内的摆设看了又看,只是不觉哪里有不妥,一切似乎都格外正常。      琉玥坐了一会,身子便有点发软,禁不住想往那床上躺去,伸手抓起那丝织被面,磨娑几下,笑道:“果然是好东西。”      杯墨道:“比起你璧珩宫中的事物,只怕还差那么一点。”      琉玥白他一眼,嗔道:“你又知道些什么。”      “我只知你眼皮打架,面有睡意,恨不得将这床占为已有。”殷玦也在一旁出言嘲讽。      琉玥只努努嘴,不愿打这口舌之架,伸手在那枕头上打几下,算做出气。      “咦?”琉玥收回手,疑惑道,“这枕头下似乎有东西。”      杯墨听了不以为然,道:“什么东西?难道说,那秘籍会在那枕头下,镜诛每晚捧着它,通读几遍方能入眠?”      他那反问惹得殷玦笑出声来。琉玥不理会他俩的嘲讽,掀来枕头,果见那里有一本软皮册子。      琉玥难掩兴奋之色,大叫道:“看,果然没错。让我来看看里面写的到底是什么高深伯东西。”说罢,伸手便去拿那书。      岂料那书刚拿至手上,琉玥便觉一阵天旋地转,整个身子失去了依靠,不停地往下掉。她心知不妙,不及思索,抽出那鸳鸯钺,胡乱往那头顶一勾,也不知是勾住了什么,身体吊在了半空中。      这时,她才回过神来,细看周围,竟发现,那原先放床的地方突然塌陷,裂出一个大口子,她与殷玦躲避不及,跌落下来。      殷玦此时两手都抓着那洞口边缘,艰难地转头看向琉玥,道:“把手给我。”      琉玥只是摇头,焦急道:“杯墨呢?难道,他已掉下洞去?”      “你放心,我很好。”杯墨出现在琉玥的头顶,站在那洞口处,俯视着下方的两人,脸上只有无尽的笑容。   ☆、生离   青峰山崖下,一名红衣少女躺在碎石堆中,她嘴边的血丝,比她身上的衣衫更为艳丽。      一名身高约八尺的男子站立在她的身边,甚至不愿弯下腰去看她一眼,只是背对着她。      “他该来了吧。”男子长长的一叹,声音在风中回荡良久。      那少女虽已动弹不得,两只眼里却满是倔强的神情,双唇紧抿,没有丝毫害怕的意味。      那男子终于回头,看着那红衣少女:“你说,他会来吧。”      那少女突然露出满脸笑意,便似一个天真的少女,声音清脆,略带嗲意道:“他来不来,你心里比我清楚,问了一遍又一遍,烦不烦?”      那男子微微蹙眉,不自觉地鼓起掌来:“这天下,中了月无掌,却能支撑这么久的,你算是第一个了,难怪他会喜欢你,真是不一般呢。”      少女轻咳几声,嘴上却不愿服软,刚欲开口讥讽几句,便只觉一股猛烈的气流朝自己冲来。      那气流卷起漫天黄沙,直扑人眼,她不禁伸手去挡。耳边不知何时,已响起兵器交战的“叮当”声,每一击,都能听出比拼之两人内力相当,均有难以匹敌的气势。      气流慢慢退去,红衣少女放下手,刚睁眼向那打斗的二人望去,便听一声巨大的轰鸣声,对面的山壁竟被震得四分五裂,碎石乱飞,一时之间,一阵巨大的烟雾笼罩在两人身上,看不分明。      待那烟雾散去,红衣少女这才看清,面前那两人,面对面站立,手中的兵器皆已垂下。方才那站立她身旁的男子,右脸颊上一条清晰的印迹,正在慢慢渗出血来。而对手手中那剑上,也是血印点点。      “很好,果然是岚烟。”受伤的男子赞道。      “杯墨!”红衣女子看着来人,大叫道。      杯墨扔下那受伤的男子,提着岚烟来到女子身边,将她扶起,拉过她的手来一搭脉搏,脸色大变,道:“琉玥,你中了他的月无掌?”      琉玥点头,凑近杯墨的耳边道:“你来做什么,他是故意用我引你而来,他想要岚烟。”      “我知道,你放心,我一定会救你的。”      杯墨回头,望向那受伤的男子,问道:“你究竟是何人,你要岚烟做什么?”      “岚烟本就属于我,你五峰庄不过是夺他人之物,你又有何资格在此质问于我?”那男子轻挑双眉,满脸不可一世。      “岚烟归属,你我无须争论,便说这姑娘,又与你有何冤仇,你要下如此毒手。”      “只因她是你的女人。”那男子负手而立,冷笑道,“你放心,我不会让她死,中了月无掌,也非无药可解。此掌一年发作一次,只须在发作前,服下一将死童男之血,便可保一年平安。”      “如果毒辣的解药,真是天下奇闻,妙得很,妙得很。”琉玥鼓掌笑道。      “以这姑娘的姿容,每年骗得一名男子为她丧命,想必不难。倒是你,”那男子指着杯墨道,      “若不想她终身为此受困,便跟着我来吧。”说罢,男子转身离去。      杯墨起身要追,被琉玥抓住道:“别去,他不安好心。”      杯墨转身,按着琉玥的手道:“等我,我一定会回来,我会找到解药,来救你。璧珩宫的人就在左近,我已通知他们来救你。”      杯墨说完这话,推开琉玥的手,追着那人的脚步而去。他只听得琉玥在他身后大叫:“杯墨,你回来,你快点回来……”那凄厉的声音,在这十三年里,一直刺在他的心头。      而在琉玥的生命中,那是十三年前,她与杯墨的最后一次相见,每每梦里,出现这个场景,她便会用尽全身的力气,呼唤着杯墨的名字,那一遍又一遍的“你回来”,最终会让她从梦中惊醒。      便如今夜一样,她从梦中醒来,眼角还挂着泪水,嘴里还是轻唤着杯墨的名字。      眼前的一张人脸将她从梦镜拉回了现实。她只记得自己与殷玦和杯墨进了那镜诛的卧房,坐在了他的床上,发现了那本秘籍,然后,然后是什么?      她的思绪似乎卡了一下壳,眼前闪过一张微笑的脸,对,那便是杯墨的脸。她与殷玦跌落了无底洞中,那杯墨呢,他在何处,他的笑,到底是何意思?      琉玥还在思考着这些,面前那人却轻摇她的身体道:“醒醒,快点醒醒。”      好丑的一张脸,满脸刀疤,连原本的长相,都让人看不分明。琉玥只看了那人一眼,便觉肚中难受,只得将脸别了过去。这一下,她便看到了躺在她身旁的殷玦,竟还在昏迷之中。      琉玥拍拍他的脸,见他无甚反应,心下着急,又加大力度拍了几下,可殷玦却像是死了一般,任凭她怎么叫唤,也不醒来。      “他让人点了穴道。”那丑人俯身上前,轻点了殷玦胸前几下,殷玦便轻轻呼出一口气,慢慢地睁开了眼睛。      “你是谁?这里又是何处?”琉玥拉起殷玦,站定后,才发现,自己竟在一座石牢中,牢内只他们三人。      那丑人不耐烦道:“这两个问题,你都没必要知道,要想活命的话,跟我走就是了。”      “我又凭什么相信你呢?”      “你还有别的选择吗?”      琉玥看看石牢四周,心知想要出去不是件容易的事情。她这一路上,出了璧珩宫,被人骗的次数还少吗?那便也不差这一回了。      琉玥打定主意,便与殷玦一同随那丑人走出牢门。      长长的走道迂回盘旋,墙上点着昏暗的油灯,尽是一股阴冷的气息。      终于走到了石牢门口,丑人示意殷玦与琉玥去到右面,自己则站在左面,互相拉住一扇石门,喊了个口号,双方一齐用力,终于将那石门拉向两边。      灯火通明,门外立着持枪的守卫,火把将小小的院落照得通亮。琉玥心中不禁自嘲道,她终究还是着了别人的道。      人群中走出了两人,杯墨,便是杯墨,琉玥心中想的一点儿都没错,她又一次让这个男人给骗了,十三年来,她一直便活在他的谎言中,到了今日,她已认命,她对这个男人,从此不再抱有任何幻想。      杯墨身边还立着一个男子,脸上那道浅浅的疤痕似是在提醒着琉玥。琉玥猛然想起梦中那个画面,那个身高八尺的男子,让杯墨划伤了脸的男子,一心想要岚烟的男子,竟然,便在眼前。      琉玥急忙看向殷玦,果然见他身上已没有剑,看来,那人已得到岚烟,虽说等了十三年,但他,终究还是赢了。      那男子走到丑人面前,低沉着嗓音道:“为什么,为了她,连命都不要了吗?”      那丑人始终低着头,忽然,他单膝下跪,斩钉截铁道:“镜诛,放了他们。”      琉玥听得那男子名为镜诛,又想起十三年前那场争斗,心中只觉乱成一团。这么说来,当年打伤她之人便是曜仪殿的殿主,为的便是引杯墨出来,夺取岚烟。而杯墨,为了寻找治月无掌的方法,去到了灵玖岛。若真是这样,为何他会一而再地欺骗自己,在避云村杀人,灭了燕沙谷,装作好心地救了她,如今,又把她引入陷阱,要置她于死地?      琉玥的脑中满是疑问,她盯着杯墨那张毫无歉意的脸,终于按捺不住心头的怒火,伸手一摸腰间,鸳鸯钺还在,便也顾不得杯墨那方人多势众,手握兵器,便朝杯墨扑去。      还未等她近身,旁边的守卫已悉数围了上来,但他们又怎是琉玥的对手,被她砍瓜切菜几下挥去,便死的死,伤的伤,血流了满地。      琉玥已不打算再活着走出此地,她的心中,一心只想泄恨,一心便只想杀了眼前这个负心的男人。      杯墨未曾料到琉玥如此血性,拼了不要性命也要与自己一战,还立在原处发呆,琉玥手中的鸳鸯钺已挥到了面门前。      镜诛见琉玥突然发难,直取杯墨性命,扔下那丑人,转身飞扑,格在了杯墨面前,与琉玥过起招来。      他那招式十分凶狠,每一下都是用尽全力,直取琉玥命门,眼见一掌已要击在她头顶,便见一只手与一把剑同时出现在琉玥头顶,挡下了那一招。      那把剑,便是那丑人所挥出,而那一掌,则是殷玦之手。他与那丑人瞬间联合成同门,一个出掌,一个使剑,逼得镜诛步步后退。却不知为何,那杯墨依然站在原地,始终未曾动手帮忙。      三人斗得难解难分,琉玥一时被他们吸引,竟忘了再去寻杯墨麻烦。      “够了!”镜诛突然大吼一声,收回掌力。      那丑人也及时收剑回鞘,不再追击,倒是殷玦,反应不过来,使出的一掌重重地拍在镜诛胸前,却只觉打到了一股内力之上,掌力被无声无息地化去。      “你以为,今日凭你三人,便能逃出这曜仪殿?”镜诛望着那丑人,不屑道。      那丑人不为所动,只是道:“若你执意要取他俩性命,那我也不强求,我自会陪他们一同死。”      “你!”镜诛气得一掌朝那丑人挥来,见对方毫无躲避之意,掌到半途,又转了个变,直直地打在一旁的某个守卫身上,那人连喊叫都未来得及,便像一滩烂泥般倒在地上,七窍流血而亡。      空气中,那丑人与镜诛对峙着,一时气氛陷入了僵局。      “放了他们,我留下。”丑人抢先开口。      镜诛听了这话,不发一言,只大手一挥,众人便让了开去。他指着琉玥道:“马上走,永远都别再来灵玖岛。”      “不行,他要与我们一同走。”琉玥一步不让,硬着脖子道。      “不想死就快滚!”镜诛怒吼道。      琉玥冷哼一声,却坚持如故,她挡在那丑人面前,仰头看着镜诛:“他若不走,今日,我们三人死在此处便是。”她已看出镜诛对这丑人十分在乎,料定他必不会杀他。      “琉玥,你快走。”说话的竟是杯墨,他竟还知开口说话,琉玥直感有趣非常。      “你放心,我死之前,必会拖你下水,不用急着来送死。”琉玥头也未回,她不愿再看杯墨一眼。      那丑人走到琉玥面前,摇头道:“快走吧,走了就永远别回来了。”说罢,转身又去看镜诛,伸出手道,“拿来吧。”      “什么?”      “别装蒜,快拿来,别忘了你说过的话。”      “我几时说过,又说过什么话?”镜诛的口气竟是有点耍赖的感觉。      那丑人不愿再与他多啰嗦,举起手中的剑便要朝脖子里抹。镜诛见状不妙,赶忙上前夺下那剑,愤愤道:“拿便拿,别动不动就寻死。”      说完,便掏出一本册子,扔给了琉玥,道:“带着这东西,马上消失。”      琉玥拿着那册子,却死活不肯挪步。殷玦上前来拖她,却被她给打了几掌。那丑人上前止住了她,低吼道:“快点走。续空在海边等着你们,放心,他会送你们出玫海。”      “不,我不走。”琉玥不自觉地流下泪来。连她自己也不明白,为什么会流泪。当她发现再一次被杯墨欺骗时,她都未曾流泪,为何,此时的她,心里又有了十三年前那种被抛弃的感觉。她很害怕,她怕她会再做令自己后悔的事情,她不敢想,她不愿意踏出这灵玖岛,然后在悔恨中过上百年千年。      那丑人却已不愿再多说,竟出手点了琉玥的穴道,一掌将她打入了殷玦怀中,大吼道:“马上带她走。”      殷玦此时的心中也是有种难以莫名的感觉,但他不及多想,抱着琉玥,快速奔出了曜仪殿。他又一次逃离了这个地方,他忽然觉得自己像是兜了一个大圈子,这么多天下来,竟是一事无成,一无所获。      一路奔到了玫海边,续空果然架着伏冰等候在那儿,见他们跳上船,便开始没命地划浆,竟没有讨要封印草。      殷玦也不愿细问,他心知,这必是那丑人早做的安排,只可惜,他留在了岛上,不知命运会是如何。      琉玥坐在一边,手脚虽不能动,嘴却未受制约,她一个人坐在那里,也不与殷玦多说什么,只是独自低声自语些什么,殷玦努力想要听清楚她在说些什么,却发现,怎么也听不明白,琉玥像是被人抽去了灵魂般,目光呆滞,满脸泪痕,看着地上的一方木板,重复着那几句话,完全活在了自己的世界中。      手中的册子跌落在地上,面上上书二字:剑族。   ☆、屠戮   殷玦合上那册子,久久说不出话来。琉玥坐在一旁,只是冷着一张脸,死死地盯着他。      “想不到,这曜仪殿竟是江湖中传说的剑族。我之前在那灵玖岛上待了这么许久,都未曾见有孩子出现,今日总算明白,他们便同你璧珩宫一样,想必,你璧珩宫内也从未有过孩童吧?”      琉玥白他一眼,道:“璧珩宫内皆为玉族,内里的人,不论男女,皆是由玉修炼而成,成形时就已是成人身段,又怎会有孩童?”      殷玦拍手道:“你与那镜诛真是绝配。一个心狠手辣,一个冷酷无情,你那璧珩宫中之人,皆为玉所化。他那曜仪殿内,尽是些沾满血腥的剑化成的人。”      琉玥气得一拍桌子,道:“不要将我与那恶人相提并论!”      殷玦禁不住大笑道:“恶人?他若是恶人,你岂不是魔头。光是五峰庄,便不知有多少人死在你的手里了。”      “你今日是存心要寻我与你打架吗?”琉玥挥出一掌,硬生生将殷玦面前的木桌击碎。      殷玦却毫不在意,只是适时地抓起那本掉落的秘籍,捧在手中,依然翻看着。      翻过最后一页,殷玦将秘籍扔给了琉玥,道:“这上面有治疗月无掌的方法。想不到杯墨费尽心机,在镜诛身边待了十三年,就是为了这么一本破东西。”      琉玥听了这话,捧着那本册子,心里涌出一股难过的感觉。若这十三年,杯墨为了她而死,或许她还不会如此伤心,她会随他而去,死对她来说,并不是一件可怕的事情。可是现如今,杯墨成了那副模样,竟要反过头来算计她,谋害她,甚至想要她的命。而一想到,这都是因她而起,她便是比死了都要难受。      殷玦如今也是一筹莫展,不知道再要去向何处,要做些什么。他见琉玥情绪压抑,只怕要生出病来,只得提议道:“如今,事情也已了结,不如,去一趟五峰庄,将那风不白留下的短剑交予左宏年,顺带了结你们之间的恩怨。这些年,若不是为了杯墨,你也不会做出这些事情来,如今,杯墨已无可挽回,只可惜了那些枉死的人。”      琉玥的心中一团乱麻,理不出个头绪来,也无甚更好的主意,只得随了他的意,第二日一早便出去,朝五峰山而去。      入得庄来,见过左宏年,将短剑交予他,琉玥不愿多说什么,转身要走。殷玦却立在原地,思忖着要不要将杯墨之事告之左宏年。两人毕竟师徒一场,如今却落得这样的下场。      左宏年自然不知他们已见着杯墨,只是一心记挂儿子左经白,便开口问道:“两位在江湖行走多日,不知见过小儿否?”左宏年如今对琉玥已成见日减,对殷玦更是只剩激赏与感激,说出来的话,也客气了三分。      殷玦抱拳道:“先前在归木山附近,确是见过左公子,看来一切皆无恙。至于往后,便未再瞧见了。”      左宏年听得有人见过儿子,心里提着的心总算放下了一点。左经白不辞而别后,他也曾派人去找过,按理说,儿子在江湖上也算小有名气,走过之处必会有人留意。可他打探了江湖上各门各派,众人却皆说未曾见到左经白。听得这话,他的心便揪了起来,生怕儿子遇了意外。如此听来,总算不虚此问。      殷玦与琉玥辞了左宏年,出得庄来。牵过自己的马,琉玥翻身上去,却见殷玦站着未动,只是将马绳牵在手里,来回摆弄。      “怎么不上马?”      殷玦闭着眼睛想了一下,终于道:“你我,也到了分道扬镳的时候了。”      “为什么?”      殷玦不觉好笑:“如今,我跟你再无瓜葛,你该回你的璧珩宫,我也自有我的去处。”      琉玥这才发现,这么多天这来,这个人,已经变得如同她身体的一部分。和他在一起,是如此自然的事情,以至于现在他要离开,她都不知该如何自处。      “你如今要去何处?”      “还未定,云游四海,到处走走。你快些回璧珩宫去吧,出来也有些时日了。”      琉玥举起马鞭在殷玦面前挥了一下,傲气道:“谁说要回璧珩宫了。我也正准备到处走走呢。要不是你,无缘无故把我骗了出来,这几个月,我早已玩遍大江南北了。”      殷玦听出了琉玥的话外之音,便是想粘着他四处看看,他知她素来心高气傲,却也是小孩子心性,当下不忍拆穿她,只得无奈道:“是是是,皆是我的错。既如此,我便将功补过,陪姑娘游山玩水,聊表歉意。”      琉玥露出个满意的笑容,吩咐道:“还不快上马,再不走,日头都要下山了。”      两人骑着马,出了五峰山,心中虽各怀心事,表面却都装得平心静气,不为俗事所动。   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      既是游玩,两人便顺着与璧珩宫相反的方向而行,一路上,尽说些轻松的话语,谁都不愿意往那沉重的事上说,可是谁的心里都记挂着那事,几乎整颗心,都被它给填满。      就这么走走停停几日,始终都在那山间小村里过夜,琉玥只觉气闷,便拉着殷玦往那热闹地界儿赶。可巧这附近有个大镇,名叫七里镇,琉玥听那一路上遇到的乡亲说,三天之后,七里镇便有那一年一度放纸鸢比赛,全镇的年轻人皆会参加,就连那未出阁的姑娘,也在那一天获得特许,可出来示人,也可以此找寻自己的心上人。      琉玥听得兴起,只想去凑那热闹,殷玦取笑她道:“怎么,也想在那一日,放个纸鸢,找个良人回来?”      琉玥也不吃那亏,回嘴道:“我是为你着想,想着那天那么多年轻姑娘都出来见人,定要抓住这机会。我知你向来脸皮薄,这种事情,我便为你代劳,替你物色几个。”      “几个?我可消受不起,你的好意,心领了。”      说说笑笑间,两人便进了那七里镇。因为那纸鸢大赛,周围村庄和镇上的人皆赶了过来看热闹,客栈住得是满满当当,殷玦费了好大的功夫,才在一家小客栈内找到一间房。      他与琉玥这一路上朝夕相处,同住一房已不算什么稀奇事情,更何况琉玥心性大方,并不是那养在深闺的扭捏小姐,对这种事,根本不介怀,两人便在那里住了下来,只等那纸鸢大赛开场。      趁着还有几日的功夫,琉玥上街买了几只漂亮的纸鸢,缠着殷玦去到附近的田边空地,学着放一放,以免到了那日,在众人面前出丑。      殷玦笑她是临时抱佛脚,只怕没甚用处。琉玥却回道:“就算临时抱一抱,也好过一抱也不抱。”听着似乎也有些道理。      找了个僻静的草地,那日正刮东南风,春风拂面,按着七里镇人的说法,正是放纸鸢的最好时机。      琉玥照着客栈老板娘教她的法子,让殷玦帮忙拿着线轴,自己则是扯着纸鸢往前跑。谁知这东西听起来容易做起来难,琉玥试了几次,那纸鸢都飞不上天,晃晃悠悠便又掉了下来,气得她一使轻功,带着那纸鸢飞上了天,几次下来,总算稍有成效,那纸鸢在天上左右摆几下,总算安安稳稳,不再往下掉。      琉玥心喜异常,抢过那线轴,往外放线。那纸鸢便趁着风势,往上空飞去。      殷玦见她放线太长,提醒道:“小心那风势太急,纸鸢把线给扯断了。”      琉玥这才收了手,只看着那纸鸢在风里摇摆,只觉自己的心事似乎也随之而去,变得离自己越来越远。      放了半晌,琉玥稍觉疲惫,便想收线将纸鸢收回,却见天空中忽然飞过一只大鸟,停在那纸鸢身边,倒也相称。      殷玦笑道:“想不到,这假鸟还能引来真鸟。”      琉玥也笑,刚要开口说话,却见那鸟扑腾几下翅膀,掉转方向,急急地朝琉玥飞来。殷玦这才看清,那是一只青灰色的鹞子,双翅打开,体形竟显得格外巨大,后边拖一长长尾巴,两只眼睛似乎露着凶光,势要将琉玥抓住。      “小心。”殷玦一把推开琉玥,顺势抽出她身上的鸳鸯钺,便要与那鹞子一战。      “别动它。”琉玥大叫一声,抢在殷玦前面,两眼看着那鹞子,毫无惧意。      那鹞子飞到琉玥身旁,竟停了下来,琉玥伸出手来,它便乖巧的立了上去,伸出一只翅膀摸了一下琉玥的脸,低声地呜吟起来。      “这鹞子识得你?”      琉玥点头,伸手去摸那鹞子,只觉它浑身发抖,似有异常之处。      “这是景言的鹞子,为何会在此处?”琉玥心中升起一股不安,莫非璧珩宫出了大事?      殷玦一听“景言”二字,脑中便回响起那日在五峰山杌机坪前,那个黄衣少女,一副笑脸里满是傲气,五峰庄内竟无人敌得过她的气势。如今她的鹞子在此处出现,必有不寻常之事。      琉玥摸着那鹞子,只觉手心发湿,举手一看,竟有斑斑血迹,当下检查那鹞子,却未见其受伤,心道不好,对那鹞子道:“景言现在何处?”      那鹞子似能听懂琉玥的话,放声高叫几下,扑闪着翅膀,往前飞去。琉玥立马解下栓在一旁的马匹,跃上马背,追着那鹞子而去。殷玦虽不知发生何事,却也知事态危急,紧随其后。      一路往前,跑出约二十里地,那鹞子飞入一间破庙内。琉玥二人冲进庙里,却见那里空无一人,地上却有一滩血迹。      “不好,景言姑娘只怕凶多吉少。”殷玦道。      琉玥举起右手,示意他噤声,两手放在胸前,有节奏地击起掌来。边击掌边沿着那庙内来回走动,终于,听得一个微弱地声音道:“宫主,我在这儿。”      琉玥一听那声音,是从佛像身后传来,跑过去一看,果见那狭小的空间内,景言躺在那里,身上的衣衫已被血染红。      琉玥将景言抱出,先封住她的穴道止血,又撕碎自己的裙子为她包扎伤口。景言抓着她的手,想要说什么,却被琉玥喝道:“闭嘴,什么都不要说。”      景言一向对宫主惟命是从,即便丢了性命也要护宫主左右,这一次,却不知固执如此,拦着琉玥为她包扎的手,有气无力道:“宫主,快跑,永远都不要回璧珩宫。”说罢,便晕了过去。      琉玥顾不得她说的话,将她抬到附近的农家,用随手带着的药膏替她抹伤口,却发现,景言所受之外伤并不重,但她的内伤却重地吓人。琉玥仔细查看后,惊出一身冷汗,只因景言身上所中,竟也是那狠毒的月无掌。      是何人要对她下如此重手?莫非那镜诛不甘心就此放过她,是以追上璧珩宫,要寻她麻烦?既如此,当日又为何要放她走?      琉玥心中思绪万千,纠结在一处,怎么也想不分明。      趁景言晕睡之时,她出屋去寻殷玦。或许这个时候,真到了该说分别的时候了吧。      “我要回璧珩宫。”      “怎么,出事了吗?”      琉玥只是摇头:“不清楚,景言中了月无掌,只怕镜诛出尔反尔了。”      殷玦心往下一觉,想起景言方才所说的话,道:“若真如此,只怕你真该听景言的话,莫要再回那璧珩宫。镜诛或许已在那里等着你。”      琉玥苦笑几声,道:“那又如何,即便是送死,我也非去不可。倒是你,别再搅这趟浑水了,走吧,走得越远越好。”      “你觉得事到如今,我还走得了吗?置身事外,并非像你所说的那样容易。更何况,若非我带你去那灵玖岛,也不会惹出这么些事情来。”      “我与镜诛的恩怨,十三年前便已存在,与你无关。”      殷玦伸掌往那旁边的廊柱上一打,一个五指印赫然出现。“即便十三年前与我无关,如今,也非有关不可了,你以为,镜诛会轻易放过我?既然你要送死,我便陪你送你。”      “宫主,不可。”景言不知何时醒来,听得两人的谈话,冲上来阻止道。      琉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,目露凶光,喝道:“告诉我,璧珩宫究竟出了何事?”      景言咬紧双唇,只是死死盯着琉玥,一言不发。      琉玥手一用力,景言便疼得满头大汗,可她却依然咬紧牙关,不肯吐露分毫,她知道,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琉玥去送死。      琉玥扔掉她的手臂,道:“说不说随你,反正我必定会回璧珩宫。你若说出真相,我或能准备一二,多分胜算。你若不愿说,我也不勉强,大不了让人给暗算了,赔上性命罢了。”      “宫主。”景言跪倒在地,失声痛哭,“璧珩宫,已是血流成河了。”      景言哭着说出了事情的始末。自琉玥离开璧珩宫后,大小事务皆由她处理,本是一片太平,并无异事。不料前几日,一帮人冲进宫内,见人便抓,稍遇反抗,便取人性命。璧珩宫内人人习武,且功夫不弱,可却难敌那帮恶人。为首那人功夫极为厉害,景言自恃在璧珩宫内,她的功夫只弱于琉玥,却不料与那人交手,几下功夫,便败下阵来,受了他一掌不说,还得靠着下人拼死保护,才逃出璧珩宫。一路上被那人的手下追杀,逃入那破庙内躲避。幸得那鹞子忠心护主,出外找到琉玥,才算捡回一命。说到此处,她已哽咽难语,扑到琉玥怀中大哭。      琉玥抱着景言,心中已知,那镜诛果真是个小人,寻不着她,便拿她的宫人出气。琉玥虽杀人如麻,心狠极硬,对着自己的宫人,也是说杀便杀。但若真轮到外人欺人头来,却又难以咽下这口恶气,当下便要去牵马,赶回璧珩宫,与那镜诛大战一场。      景言只是大哭,抓着她的手不放,不愿她再做那无谓的牺牲。      琉玥只觉心烦意乱,抬手一掌便将景言打晕,交给殷玦,道:“你照顾她几日,我去去便来。”      “你以为,我会听你的?”殷玦将景言交还给琉玥,道,“是到了做了结的时候了,那些未解之事,便趁这次问个清楚,也算死得其所了。”      琉玥知道殷玦虽是个和善之人,却也固执异常,既然他已决定,便不会再做更改,无奈只得同意他随行,将景言交予一农家妇人照顾,与殷玦骑上快马,日夜兼程,往那璧珩宫赶去。      杯墨,若这一次再能相见,我必要将事情问个清楚。   ☆、死别   璧珩宫似乎与往日无甚分别,永远都是一座死气沉沉的宫殿。入口大门紧闭着,门口无人守卫,不见丝毫的血迹。一切都与琉玥离开前一样,可她的心却紧张地厉害,她明白,当她推开这扇门,只怕便没有出去的时日。      “你,想清楚了?”琉玥两眼注视前方,对身边的殷玦问道。      “走吧。”殷玦将剑握在手中,快步向璧珩宫走去。如今的他,没有了岚烟,却依然有那一股   不畏强敌的气势。琉玥知道,他一定会陪自己到最后一刻,哪怕是死,也会抢在她的前头。      琉玥追上前去,拉住殷玦的衣袖,问道:“你我是否曾经见过?”      殷玦站定身子,回头道:“这个时候,为何要问这种话?”      “只想在死之前,将心中的疑问搞清楚罢了。我总觉得,我与你,并非是在那五峰山第一次相识。你,在那之前,真的未曾见过我?”      殷玦看着琉玥满心期盼的眼神,只轻轻吐出两个字:“没有。”      琉玥的神色瞬间暗淡下来,一层冰霜罩在了脸上,那模样,又似当初在璧珩宫与她初次相见时一般。      琉玥走到门前,抬手刚想打暗号,却又停了下来,她知道,里面已被镜诛控制,如今的她,回到自己的地盘,却得受制于人,那所谓的暗号,不打也罢。      思及此,她便胡乱在门上用力拍了几下,未料想,这门并未上锁,只是虚掩着,琉玥用力太猛,便将它推了开来。      尸体,满地的尸体。琉玥即使有再硬的心肠,看着满地残破的尸体,也只觉恶心与愤怒。这个天下,敢上她璧珩宫来杀人的,只怕也只有曜仪殿了。果真,玉与剑,是一对亘古不变的冤家。她曾听前人说过,玉族与剑族,皆是因人族而诞生。所不同的是,玉族吸人真气,幻为人形后不会为害人族,更有甚者,会牺牲性命是保护主人。      而剑族则大为不同,一把剑,只有在沾满人族的鲜血后,才会具备灵气。于是,剑族生性好杀,它们原本便是人用来杀害同类的工具,在形成人身后,又反过身来对人族加以杀害。这种冤报,便是人族自己种下的恶果。只可惜,不管是玉族还是人族,皆对剑族知之甚少。若非因为杯墨,琉玥与他们,只怕一生一世也不会有所交集。      可是她错了,她做错了,她背弃了璧珩宫原有的信念,非但没有保护人族,反倒是年年与五峰庄激斗,用那个残忍的方式杀害人族。于是今天,她便遭到了处惩罚,要由人族种下的恶果,来结束自己的生命。      她忽然觉得一切都毫无意义,一个她爱过的男人,值得她牺牲如此多的族人,来寻求他的踪迹。而最后,那人却又背叛了自己,联合他人来取她的性命。她看着那些断肢、头颅以及墙壁上的血迹,感到了深深地懊悔。如果她今天不死,要如何再面对族人?      殷玦看出琉玥神色的异常,拉起她的手,一同往里走。      那条平时不长的走廊,此刻在琉玥的心里,只觉一眼望不到头,永远也走不到尽头。      眼前忽然一亮,琉玥这才从自己的世界里跳了出来。这个大厅,便是她平日处事所在之处,殷玦曾在这里,亲眼看她对玄风冷眼相向,毫无开恩的意味。      那一日,她坐的宝座,此刻正被镜诛霸占着,而那些原本是璧珩宫人所站的位置,如今,也站满了曜仪殿的人。杯墨站在镜诛身旁,却没有将眼神落在她的身上。      正厅的中央,璧珩宫人们被五花大绑地扔在一起,一看到琉玥,眼中满中焦急的神色。      “言而无信的家伙,想不到,你竟然找上门来了。”琉玥口气十分平静,她尽量压抑着自己的怒气。只因她不想让人看笑话。      镜诛眼里露着凶光,手按在扶手上,重重地捏了下去。那扶手在他手里,瞬间变成一堆碎屑,酒在镜诛的脚边。      琉玥见他不言语,心中有些着急。殷玦见状,上前一步,对镜诛道:“你来此必有目的,何不痛痛快快地说出来。”      “我来此,只为一个目的,”镜诛终于开口道,“那便是,要你的命。”说罢,从那宝座上跳起,直冲琉玥而来。      琉玥身体一侧,避开了他那一掌。镜诛见一招制不住她,顺手又是一掌挥出,琉玥人向后一仰,抽出鸳鸯钺,便往镜诛的手上砍去。镜诛却似没看到一般,根本不管自己的右手,趁琉玥砍向自己之际,左手一出,一把抓住琉玥胸前衣服,将她拎到自己面前。      两个人,便如此面对面地注视着,四只眼里都写满恨意。      “呃。”琉玥轻轻一哼,便见胸口衣袖染满血迹。镜诛的五指都伸进了她的皮肉,那神色,恨不得要将琉玥的心肝都挖出来。      “究竟发生了何事?”殷玦心下着急,冲到一旁的杯墨身边,质问道。杯墨却不回答,直直跑到镜诛身旁,拔剑便在砍。殷玦大怒,来不及抽出剑来,直接挥着剑鞘去挡。杯墨却猛然停住了手,用剑指着殷玦,道:“这与你无关。”      殷玦也不示弱,道:“你若不说出个所以然来,即使与我无关,我也非取你性命不可。说,你们到底要做什么?”      “要她偿命!”镜诛听得殷玦的话,大吼一声,手便要用力往琉玥身体内扎去。      “呲”,一声微弱的声音响起,弱的几乎让人听不到,可是空气却像凝固了一般,人人都维持着自己的一个动作,没有出声。      镜诛慢慢地将琉玥放下,转头望向杯墨。他手中的岚烟,正插在镜诛的腰上,虽只是浅浅的一节没入他的身体,却也让他大为恼火,怒道:“你,居然背叛我。”      杯墨将剑从他身体内抽出,转而护在了琉玥身前,道:“我本便不属于你,何来背叛一说。”      琉玥只觉胸口疼痛,站立不稳,殷玦赶忙上前扶住她。可她却摆摆手,示意他不必过来,只是望着杯墨的背影,眼泪却不自觉地流了出来,叫道:“杯墨。”      杯墨转回头来看着她,眼里却满是绝望的表情,他略带不满道:“你的心里,是否就只有杯墨一人。”说罢,又叹了口气,继续道:“是啊,无论他做什么,伤的你多深,你的心里,始终都有他的存在。就如我一般,无论你心里想的是谁,即使你从未记起我,我还是会用自己的命来保护你。”      琉玥和殷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,眼前的这个杯墨,竟慢慢地撕下了自己脸上的一层人皮,露出了本来的容貌。      “左经白!”殷玦叫道,“你为何会在这里?”      左经白苦笑一声,道:“为了她,我不昔将自己卖给镜诛,我做了那么些事情,帮着镜诛将你们引入圈套,可到最后,她还是对杯墨恨不起来。我就不明白,为什么,为什么他便要一辈子压在我的头上,不管是爹也好,琉玥也罢,都是他的,我永远都争不过。”      左经白突然发起癫来,旁若无人的大笑不止,笑到最后,眼里便流出泪来,举着岚烟,对镜诛道:“放过他们。”他明知自己的话是如此无力,却还是要拼死救下琉玥。      镜诛丝毫不理会身上的伤口,一掌便将左经白打了出去,骂道:“就凭你,也配开口求我?”      左经白被那一掌打在墙上,又跌落了下来,嘴里的血流个不停,咳道:“是啊,我永远也代替不了杯墨。可是,你也不见得便是赢了,到最后,你依然没有留住他。是你,把他逼到了绝境,他宁愿死,也不愿意再留在你身边,哈哈哈。”      “杯墨死了?”琉玥喃喃地重复着左经白的话,感觉再也支撑不住自己,跌坐在地上,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。眼前的一切,她都看不分明,她只看到,杯墨慢慢地冲自己走来,依然是那一脸的笑意,多少次,她一回想起这个画面,便只觉得人生还有希望,可现在,她却觉得再也没有活下去的勇气和意义。她只恨不得镜诛赶快上前来,一掌将她拍死。      殷玦跑到左经白身边,将他扶起,问道:“杯墨死了?他怎么死的?”      “那一日,你们脱困后,他便自杀了,当着镜诛的面,死的无牵无挂。对他来说,去曜仪殿无非便是为了寻找医治月无掌的方法。琉玥既已得到那秘籍,他便也无所求。我想,他是想用死,结束这一切,只可惜,他还是不了解镜诛,不明白他的死,会给琉玥带来什么。”      “你话太多了。”镜诛显得很是不耐烦,手掌一起,便将一股内力挥了出去,只朝左经白而去。左经白自知难以活命,也不做抵挡,只闭着眼睛,等待那最后的一击。      却不料,他手中的岚烟忽然飞起,冲那股内力直扑而去,硬生生将其挡了回去。旋即,岚烟在空中摇摆几下,转而变成了一名男子。      镜诛看着那男子,止不住地放声大笑,道:“很好,你终于忍不住要出来了,绺夜呢,为何不让他一同来见我。”      “我便在此处,没想到,这么多年过去,你对我们两个,依然是如此牵挂。”另一名男子从台阶上慢慢地走了下来。他与岚烟面对面站着,相视一笑。      “十三年前,你引杯墨去到灵玖岛,无非便是要得到我。”岚烟神色淡然,脸上竟有着一丝微笑,缓缓道,“却不料,杯墨将我留在了岛外的一处地方,与你要做交易。你不愿交出剑族秘籍,便强留杯墨在曜仪殿,这一切,只怕殷玦比我更为清楚。”岚烟说罢,转头看了殷玦一眼,殷玦不置可否,只是略一点头。      镜诛满脸不屑,道:“是又如何,没错,我是要找到你,可我更要杯墨留下。反正这天下,只有我能解那月无掌,为了他的心上人,他终有一天会向我屈膝投降。”      “你却未料到,这些年来,他对那秘籍已有头绪,竟决定私自偷取。还将我送出了灵玖岛,取了岚烟。你更不会料到,我会找到杯墨的心上人,来灵玖岛救他。”殷玦接口道。      一听到此话,镜诛双眉一挑,冷冷道:“我更未曾料到,他会私自出岛,将我引了出去,转而又回岛上来偷那秘籍。若非我有意将左经白留在岛上,扮成他的模样,引你们两个上勾,只怕此刻,他已得手,与你们一同远走他乡了。”想到杯墨目送琉玥与殷玦离开曜仪殿时的表情,镜诛只觉心内郁结,说到底,自己花了十三年的时候,也还是不能将他收扶。这个天下,还会有第二个像杯墨那样的人吗?      左经白不知何时从地上爬了起来,一手撑墙,一手扶着胸前,满脸凄凉道:“你又何必自惭形秽,尽管杯墨心思细密,你不也丝毫不让。扮着他的模样,在江湖上大开杀戒,坏他名声,无非便是想他出来。只可惜,他对你太过了解,轻易不会上当,倒是琉玥,竟被你所骗。我原本以为,你做的那些,足以让琉玥对杯墨死心,却未料,人算不如天算,谁又拧得过自己的心呢。”      琉玥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对话,脑中混乱一片,理了半天,才理出点头绪。原来,一直以为,她见到的杯墨都非他本人,先是镜诛,再来便是左经白,她多少次以为自己已找到他,却未料,终是一场空。想到此处,不禁悲从中来,又觉可笑,无奈道:“我竟被你们这些东西骗得团团转。我本就该想到,那不是他,他又如何会做那杀人灭派之事,他的心,本就是天下最善良的。”      “你错了,他的手,早在曜仪殿内,便练得坚硬如铁,只是,他一直放不下你,若非如此,他便会变成另一个镜诛。”殷玦走到琉玥身边,俯视着她,说道。这件事,或许错的最多的便是他,便如镜诛所说,若他与琉玥不曾上岛,杯墨也许便能成功,便也不用死。可是现在,说什么都已太迟。      琉玥抬头望着殷玦,轻声道:“我们,是否真的错了?”      殷玦点点头,道:“是的,我们错了,是我们害死了他。不过我想,他在临死前,知道你一切安好,也会放心了。他这些年,能活下去,无非便是想救你的命。”      “可我却连他最后一面也未见到。十三年前那一面,竟成永别。”      “不,你见过他,在曜仪殿里,你我都曾见过他。”      琉玥听得殷玦的话,仔细回忆起那些在曜仪殿的日子,眼前出现一张人脸。“是那个丑人,他便是杯墨,对不对?”琉玥从地上起来,走到镜诛面前,问道。她的心中只有一个声音,便是在求镜诛告诉自己答案,然后,再一掌取她性命。      镜诛此时也是满心痛苦,见琉玥问话,只是点点头。他看着琉玥那张脸,想着杯墨便是为她而死,内心既不甘又厌恶,只想让她在面前消失,抬手便朝她头顶打去。      殷玦见状不妙,心知琉玥一心求死,冲上前去,将琉玥一把推开,却再也来不及躲避那一掌,只得硬生生地承受着。      “殷玦!”琉玥尖叫着,只见殷玦的身体在自己面前慢慢倒下,只觉脑中一片空白,扑了过去,抱住了他。      殷玦躲在她的怀里,虽觉浑身巨痛,呼吸困难,却还是挤出一个笑容,对琉玥道:“还记得在归木山下,你问我那一夜是怎么挣脱绳索,逃了出来?其实,我骗了你,我根本不会什么缩骨大法,我与你一样,你用什么方法,我便也是用的什么方法。”      琉玥拼命地抹着殷玦嘴里流出的血,大哭道:“我知道,我明白,你说过,你与我本便是一路人。”      “是啊,我与你一样,骗得那两个守卫进门,现出原形,待他们将我握在手中时,再变成人形,这才逃了出来。”殷玦说话艰难,却还不望伸手去擦琉玥脸上的泪痕,“我们玉族,果然行事都是一样。当年,你将我送给杯墨,我靠着他身上的灵气修炼成人。今日,我为你而死,又回归到原点,这样多好。琉玥,其实我觉得,做玉比做人来得幸福,所以,你也不用悲伤,以后,也莫再将我送人。”      琉玥只是抱着他,拼命地点头,道:“好好,我一定将你留在身边,永远都不会再将你送人。你不用再变幻成人,做玉,才是永远烦恼的归宿。”      殷玦慢慢地闭上眼睛。琉玥一动也不动地抱着他,看着他的身体慢慢地变淡,最终失去了颜色,只留一块玉在手上。她看着那玉,想起十几年前,自己将它别在杯墨腰间时的情景。物是人非,杯墨已不在人世,而自己,也失去了当年的天真,变得心狠手辣。只有这玉,还是完好如初,便似从未改变一般。      她握着那玉,也不管身边镜诛与岚烟和绺夜已打成一团,漫无目的地走了出去。她的人生,仿佛已画上句点。忽然,她似是想起了什么,走向那三人,也不管那掌力是否会落在自己身上。   岚烟和绺夜见状,都停止了打斗,镜诛也是一脸莫名,看着琉玥。      “告诉我,杯墨被葬在了何处?”      镜诛本不想理她,却不知为何,竟不由自主地道:“在围浅山,他说,那是你与她相识的地方。我留不住他的命,就了了他最后的心愿。”      琉玥不再说话,走出了大门,走出了璧珩宫,前程往事,尽被她抛在了身后。   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      一个月后,江湖上便有流言传得沸沸扬扬。五峰庄的少庄主左经白,突然又现身江湖。不仅如此,还带回了一把绝世宝剑,名为镜诛。与原本便成双的岚烟与绺夜置于一处。人心蠢蠢而动,皆觉嫉妒万分,一时之间,各门各派尽对五峰庄虎视耽耽,想夺剑而后快,却都小心谨慎,不敢妄动。   左宏年见儿子平安归来,心下欢喜,听得杯墨的死讯,转而又沉痛不已。他将那三把剑收于密室,只望它们能永世不再露面。到现在,他终于明白,师傅临死前所说的话,有剑的地方便会有杀戮,便会有争斗,人的贪婪之心,永远得不到满足。   “便让它们留在此处,记住,以后五峰庄内,不再有这三把剑。”左宏年合上密室的门,对左经白道。   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      围浅山上,一座无名碑前,一名女子立在那里,手里拿着一枚玉佩,笑着自言自语道:“杯墨,你还好吗?你放心,我不会下去陪你,你让我寂寞了十三年,我便也如数还给你。耐心等上十三年吧,我与殷玦,都会在此处陪着你。”   一阵劲风吹来,满地皆是落叶,女子抬头望望天,笑道:“才过仲夏,便刮如此大风,杯墨,你又何苦如此心急呢?” 小说下载尽在http://www.bookben.net--- 书本网【悠悠醉】整理 附:【本作品来自互联网,本人不做任何负责】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!